第一篇：黄衣之王——红梅印记（2 / 2）

我不是一个愿意等待的人，我迅速拿起餐具，把料理好的野鸡一块一块地有序地肢解，那些嫩白的滑肉激怒了我的味蕾，鲜红的舌头貌似在生气，它抱怨我说，为何之前让它等待良久呢？我急切而粗暴地咬住了那块胸部的大肉，整个身体为之颤抖，酝酿在躯体中的生命被这珍馐彻底征服。

朱磊的反应却和我有所不同，他似乎更珍惜这最后一次的美食体验，他慢慢地欣赏着、慢慢地嗅着香味，他细嚼慢咽～不愿错过任何美好的细节。

白皙而饱满的鸡腿肉是我的最爱，而这里的野鸡颇为有趣，我发现了鸡腿肉中藏有一些梅花形状的纹理，它们大小不一、有深有浅地形成了猩红又妖娆的印记。

像是那神户牛肉独有的大理石纹理，这里的野鸡或许也有它特有的符号吧。

美好总是如此短暂，我和朱磊饱餐之后，便驱车回家了。

我们并未留恋，因是我们知晓人们终将回归理性，我和朱磊在车上没有说什么话，他累得睡着了，我能清楚的感觉到他身体的疲惫与不适，封闭的轿车内，他身上的异味又让我觉得浓烈起来，我有些心疼他，确实这不是一副健康身体应有的表现。

一路上，也不知道是对之前美味的怀念，还是意犹未尽的雅兴，我的脑海中总是会闪现那些红梅印记。仿佛刚才那个神秘纹理转移到了我身上……

总而言之，这场最后的妄为，终将了结于此。

“最终，我好像还是成为了你。”

朱磊好几天没有来了，我最后一次看到他，是在两周前，也是在最后一次品尝野味后的第三天。他离开办公室时，和我说已经办好了所有的离职手续，并使用了未曾用过的假期。他向我笑了笑，说了开头那段古怪的话，那日他喷了很浓很浓的香水，是古龙味的，但无论这些香水有多么昂贵，现在都无法掩盖他身上如同死猫般的异味。

这让想起在10岁的时候，养过一只猫，他偷吃了隔壁邻居家的熏鱼，里面装着老鼠药，有一天，我便闻到了那种味道，随后，我在楼道里的某个角落中找到了它——一具爬满蛆虫的脓肿尸体。

他肯定是生病了，在去新的公司之前，我想，这下他终于有充分的时间可以好好休息了。

当然，我先前也递交了辞呈，因为我收到了妙可公司的OFFER，我大概需要半个月多的时间做一些交接。或许是突然把紧张的情绪放松下来的缘故，我感觉身体有一种特别怪异的释放感，今天我把所有的工作都快速地办理好后，强烈的疲劳冲击着我，晚上我拒绝了妻子的亲热，我睡得很深很深。

接下来，我很清楚地知道我滑进了梦中，这是一个非常奇怪而诡异的梦境……

我看到朱磊，他在办公室中认真地照着镜子。是那扇窗边的全身镜，而镜子里面站着的是我。

他从镜子外看着我，我从镜子里看着他。可我的眼里却不是朱磊的脸，而我叫他的名字，他只是奸猾地冲着我笑。

渐渐地，他的眼睛变得黑黑的，像两个巨大的深渊洞穴，又见他的鼻子开始霉烂，像融化的巧克力般垮塌，直到鼻子在不断地挣扎中，脱离了皮肤，利落地掉在了地上，此时，只见脸上形成了一个奇怪的肉块洼地。

我觉得，那可能是我没见过的朱磊，他还是照着镜子，镜子里面还是站着我，然后我还是在那儿看着……

最后，这个形似朱磊的人，他的皮肤像鳞片一样层层掀起，逐渐变成了灰烬的模样，那些皮屑组成的灰烬毫无规律地四散在空中，仔细一看，都是梅花的形状，它们一片一片如此妖红，然后散落，消散，直至……最后留下了放射状的橙黄色光华！

我醒了，不知道为什么，梦中的细节我历历在目，仿佛刚才真的身临于那真实的幻境。我有一种说不出的难受，手脚的皮肤带着些瘙痒。

我发现，手指上还有脚趾上，微微泛出红梅般的印记。

难得的休息天，我却去了医院。当然，新工作本身就要做入职体检，我也只是顺道去看下手上的突然出现的红斑。

“根据你的描述，那应该只是普通的糠疹，没什么关系。”医生给我开了一支涂抹药。

在去医院前，红梅印记就已经自行消散了，我还是出于谨慎，按时涂抹了医生给的药膏。

工作上的重新启程让我心情愉悦，至少我觉得，以后在妙可公司和朱磊再次共事，一定会比之前要轻松很多。

“他有了老婆，确实，和我一样了……”我又开始有了当导师的感觉，婚姻中的过来人总有那么些坏习惯，他们总忍不住分享与女人相处的心得，即便那些心路历程实际上只是一种单纯的埋怨。

傻徒儿终究看尽了花花世界，回到了原本的破庙。

地下车库的风让我感到一股寒意，我从健身房出来，流了很多的汗，我在车上坐了好一会儿，才缓过气来。

“或许真的是老了。”

想想就很可笑，我刚才在健身房里总共待了3小时，但实际上我只运动了10分钟，剩余的时间都在发呆、打瞌睡或者刷手机……

“简直在浪费生命！”

今天是周日，过了今晚，明天我就要去妙可公司正式报道了，或许也能见到朱磊吧，至少我和他有大约三周未曾碰面。

我并没有驱车回家，我的方向是老公司的办公室，那里有一些商业上的重要材料需要我去取回，我保留了办公室的钥匙，还坚守在那里的老下属为我整理了全新的市场数据，当然，我答应他，再过不久之后将会为他提供跳槽的便利。

停在了一个路口前，等待着红灯的倒数。

恍然间，我的视线右边，有一个怪人走在人行道上，祂奇妙的姿态吸引了我的注意，我的眼睛快速地扫视了祂，就在我狭窄的车厢里，我却感到了一股轻微的战栗，我的心在下沉。我方才的视线停留在了这个怪人身上，祂也仿佛感应到了我这短暂中的窥视。

只见祂的身边窜出一条狗，是一条黑白相间的斑点狗，这条狗刚从另一条狗的背上吃力地挪下身来，但我此时应该形容这是一条染上了颜色的狗，因为黑色的斑点变成了玫红，这些玫红开始跳跃抖动，而这狗最后竟然活脱脱地变成了一具干尸，而玫红的斑点随即像是被风吹起的梅花飞舞在空中，然后围绕着那个怪人，并和祂亲昵，爱抚……

怪人的身躯变成耀眼的橙色，苍白螺旋形状的面具透出了充满欲望的眼神，祂迸发出一种致命的强烈光芒！

“嘟——嘟——”

我被震耳欲聋的喇叭声惊醒，路口的红灯已经变成绿色，原来是我打了瞌睡，疲劳驾驶让我心生后怕，今日的氛围满溢着不详。

老公司最近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动，自从大家得知朱磊递交了辞呈后，大多数的精英骨干都迅速跟进——我相信，这些人也都和我一样早已做了打算，朱磊是块砸向水中的石头，这些人，包括我，都是涟漪。

办公室一片狼藉，一个曾经战绩辉煌的根据地，落魄到了这般境地，值钱的电子设备早已不见踪迹，凌乱的废纸洒落一地，这里到处都是人为糟践的痕迹，难以想象我们曾在这里创造过奇迹。

霉臭味充满着整个空间。

我之前的工位有个小抽屉，我熟练地打开它，里面放着一沓厚厚的数据材料。

正当我想快速撤离的时候，我却瞥见，朱磊的办公室——那间以前属于他的小空间，从门缝处透射出奇怪的光辉。

“朱磊，你在里面？”

我大喊了一声，好像那边传来了一丝丝微弱的呢喃和呻吟。那是一种被噎住而窒息的喉息声。

夕阳已落下，我试图打开灯，但这破败的公司已然失去了完整的照明功能，白色的灯光吃力地一闪一闪，使我开始害怕起来。

我敲了敲门，没有回应，但此时，站在朱磊办公室的门口，那股熟悉的腐烂臭味浓烈到像是有双手一样，重重地把我向后推了好几步。

微弱的喉息声停止了，我捂住自己的口鼻，把刚才印着数据的纸张卷成一个纸筒形状，小心翼翼地用它戳开了门。

顿时！扑面袭来的是汹涌的腐烂臭味，我的双眼不自觉地闭了起来，好像这扇门门是一只异界的怪兽，它看见了活物便张开了满是口臭的血盆大口，要把眼前的一切生命吞噬殆尽。

我能感觉，里面有人。

我走了进去，右手边，那是朱磊的办公桌，红木的办公桌后面是黑色的真皮座椅。我眯了眯眼，那张真皮座椅上是一件肉色的皮衣！我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我不太清楚此时此刻发生了什么事情，我只看到那个皮衣已经瘪掉摊在那里，却依稀还能看见人形的样子。

我试图想看得更清楚一些，便向前迈了几步，走到了红木桌子前，我感觉脚下好像踩到了什么令人不愉快的物质，于是我低头看去，只见红木办公桌的另一端流淌而出了大量褐色黏稠流体，这些流体伴随着一些无可名状的碎块与秽物缓缓地向我的方向匍匐挪动。而整个空间中弥漫着如同下水道打开后的臭味，这些味道不断从这些湿滑粘连的物质里散发而出。

突然！那件皮衣小小地抽动了一下！

我的心被提到了嗓子眼！我睁大眼睛定神一看，此时的景象仿佛硫酸浸湿了我的眼球，那件皮衣是人的皮囊，那是朱磊！我能认出他！

啊……谢天谢地，我居然还能认出他！

这件朱磊的皮囊“躺”在了真皮座椅上，我无比清楚地听见了某种流质物体不断掉在地上时，所发出的“呱唧呱唧”这种的令人汗毛倒竖又使人作呕的声响。

桌子上摆着一份“婚检报告”，还有一张朱磊以前大学毕业时的照片。

照片中的他是那个记忆中，曾经存在过的，英俊非凡的有为青年。

我呆住了，并非眼前的恶心景象把我吓到了，而是在朱磊的这幅皮囊衣服上，密密麻麻地长满了红梅印记！它们活了！它们在跃动！

“你看到了红梅印记？”

“你真的看到了红梅印记？”

“你果然看到了活的红梅印记！”

房间里唏唆着呢喃与低语，与此同时，竖立在办公桌左边窗台前的全身镜却不知何时转向了我……

某种吸力将我的视线导向了镜子……

那是！？

镜子中，一个满脸红斑的肿胀之人呆立在那儿，他的鼻头！他的鼻头正在垮塌！

我一屁股瘫软在了地上，我的身边，是个鼻尖！是那个镜子中掉下的鼻尖！

我想摸一摸我的脸，于是我举起了手，不……不！我的手掌心，全是凸起的、大小不一的红梅印记！它们像是有了生命一样一张一合，如同一张张嗷嗷的小嘴发出“嘤嘤”的怪叫；只见，我的手上开始冒出水泡，然后是脖子，接着是脸，之后是全身上下……

我的眼睛看不见了！只有……一道橙色的光芒！

我在爬天梯，周围都是刺。

爬了很久很久，爬上这层，还有无数层。

不知多少个岁月，我爬上了割裂的云涛，匍匐在有刺的天空。

这里的黑很亮。

前面是扇巨大的门，诡谲的角度无可名状。

门前跪着一个人，虽然他的眼眶中没有眼球，但漆黑的双洞正在看着我。

朱磊吗？

我心想，应该是他。

朱磊用奇怪的、病态而畸形的姿势膜拜着前方，他应该知道是我来了。

他露出了满意的笑容——如若复仇成功之后的欢愉。

我不自觉地和他做起了同一个姿势，像两个被摔坏的木偶。

眼前的巨门缓缓打开。

橙色的光芒四射而出。

黄衣之王端坐于那。

我仿佛听到他对我们的灵魂悄声说道：

“卡尔克萨，终有子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