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过年的草率决定(2 / 2)

“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日知录》卷七。

他对晚明王学末流的泛滥深恶痛绝,认为其罪“深于桀纣”。他进而揭露心学“内释外儒”之本质,斥其违背孔孟本意。他认为儒学:

“其行在孝悌忠信”,“其职在洒扫应对”,“其文在《诗》《书》《礼》《易》《春秋》”,“其用之身在出处、去就、交际”,“其施之天下在政令、教化、刑罚”。

并引用宋元之际著名学者黄震对心学的批评以为旁证:“近世喜言心学,舍全章本旨而独论人心道心,甚者单摭道心二字而直谓心即是道,盖陷于禅学而不自知,其去尧舜禹授天下本旨远矣。”

我并不怀疑顾炎武的伟大,也并非不让他批判我的偶像王阳明。

顾炎武提出“明道救世”的经世思想,还萌发了对君权的大胆怀疑。他在《日知录》的“君”条中,旁征博引地论证了“君”并非封建帝王的专称,并进而提出反对“独治”,主张“众治”:

“人君之于天下,不能以独治也。独治之而刑繁矣,众治之而刑措矣”——《日知录》卷六。

又强调:

“以天下之权寄之天下之人”——《日知录》卷九。

他虽然并未直接否定君权,未能逾越封建时代的局限性,但他这种怀疑君权、提倡“众治”的主张,却具有反对封建专制独裁的早期民主启蒙思想的色彩。顾炎武“明道救世”的经世思想,更为突出的是他喊出了“天下兴亡,匹夫有责”的口号。

但是,在面临以什么学术形态去取代陆王心学和程朱理学时,却受到时代的局限,他无法找到更科学更新颖的理论思维形式,只得回头在传统儒学的遗产中寻找出路,从而选择了复兴经学的途径:“以复古作维新”。

关于顾炎武着重批判的“以明心见性之空言,代修己治人之实学,股肱惰而万事荒,爪牙亡而四国乱,神州荡覆,宗社丘墟。”——《日知录》卷七,指责明末的“阳明心学”的“空谈误国”一事,我先说说“空谈”。

“空谈”之风其实是在春秋战国时代就已经形成,百家争鸣中有“名家学派”,该学派分为“合同异”和“离坚白”,“离坚白”的代表人物赵国人公孙龙整天跟人争论“白马非马”、“坚白石二”等无实际意义问题,于治国安民毫不沾边,用他治国,岂能不误国?

到了魏晋时代,贵族名士生于东汉末年﹐统治集团分裂﹐社会危机日益尖锐。在意识形态上居于支配地位的儒家思想开始动摇。以曹操为代表的一批人敢于担当拯救国民之大任,却被骂成“乱臣贼子”;而另一批所谓“名士”,他们高官厚禄衣食无忧,却无耻地坚持“邦无道则隐,邦有道则仕”的原则,玩起了“清谈”或“玄学”。

下面我再说说“误国”一事。

满清取代明朝是不是历史必然我不敢断定,我敢断定的是,明朝到那时已经是无药可救了。然而顾炎武把明朝灭亡的罪名归结于王阳明的“心学”对士人的祸害,未免有失公允。强大的大明帝国会衰败,正如光明的“心学”会暗淡一样,实在是后世子孙不肖,学艺不精。孔子有弟子三千,贤良者不过七十二人,且这七十二贤人虽是亲传,却远不及其不贤弟子之再传弟子,如玉子与旬子,以及千年后同为孔门再传弟子的顾炎武。

春秋战国时代,《孙子兵法》与《鬼谷子》皆为热门显学,从鬼谷子学纵横术者据说大有人在,然而有大成就者仅孙滨、庞涓、苏秦与张仪四人;《孙子兵法》人人可读,千百年来百战百胜者多,屡战屡败者更是比比皆是。

武术界也同此理。

管你是少林还是武当,亦或是西洋拳术、东洋剑道,开山祖师再霸气侧漏,也保不了后世徒弟的不长进。且武术一行并不存在高低之分,只是练武者用功有深浅,因而技艺有高低。李连杰电影《精武英雄》中,演大反派武藤刚的周比利是世界拳王,练的却不是被神话了的中国功夫,也没见哪个国术高手敢于去向他挑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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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古以来,貌似哲学家都有“空谈误国”的嫌疑,因为他们一不为执政者出谋划策,二不直接替老百谋福利。这两点王阳明也没做,如果他做了,他就不是哲学家,而是“伟大领袖”或者“劳动模范”了。

但是,王阳明的心学提倡“致良知”,从自己内心中去寻找“理”,“理”全在人“心”,“理”化生宇宙天地万物,人秉其秀气,故人心自秉其精要。在知与行的关系上,强调要知,更要行,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所谓“知行合一”,二者互为表里,不可分离。知必然要表现为行,不行则不能算真知。

上面这一段的说法似乎还是太玄乎,哲学嘛,始终是“世界观”和“方法论”的结合体。“知行合一”,“知”是世界观,“行”是方法论。

比如说,“我很穷,我要发财”就是“知”的体现;“为了发财,我要奋斗,向善于经商的人学习”、“为了发财,我去坑蒙拐骗捞偏门”这是“行”的体现。

简单来说,“知行合一”就是要把自己想到的落到实处,不空想。同时,达到目的有多种途径,有的是违法犯罪的。因此王阳明提倡“致良知”,并非教唆他的门人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他的德行也为当世及后世人所称道。

然而成功并非易事,“阳明心学”也绝对不像“手机使用说明书”一样,让你看了照做就能学会使用手机。它是当今“成功学”的祖宗,是教会你修炼强大内心的神奇智慧。若有所悟,必有益处,纵使不能事业成功,也不会因为事业不成而感觉生活无望。

在顾炎武眼里“空谈误国”的王阳明“心学”,明末清初传到日本后却促进了日本的明治维新,影响深远。赢得日俄战争的日本大将东乡平八郎刻有一方“一生低首拜阳明”的印章随身携带以示崇敬;日本近代著名哲学家,研究中国学代表学者高濑武次郎(1869-1950)则著有《日本之阳明学》、《阳明主义的修养》,他曾说:

“我邦阳明学之特色,在其有活动的事业家,乃至维新诸豪杰震天动地之伟业,殆无一不由于王学所赐予。”

如此来说,顾炎武批判的“空谈误国”根本不能成立。那么是顾炎武犯了“文人相轻”的毛病了吗?这种可能性非常小,因为“作为‘人师’的顾炎武,在道德理想和文化实践两方面,都为后代读书人树立了不朽的人格典型。(郭英德《明清文学史讲演录》)”,梁启超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里曾说:

“我生平最敬慕亭林先生为人……但我深信他不但是经师,而且是人师。”

由此可见,顾炎武的人品与其作品是一样卓越的。

依我之所见,顾炎武批王阳明及其“心学”,大概跟鲁迅批“吃人的礼教”一样,因为“喜新厌旧”,为了“破旧立新”。鲁迅在痛批万恶的旧社会的同时,不也收藏了不少旧社会流传下来的玩物吗?

总之,无论在文艺界还是学术界,有批判总是好的,总比互相吹捧更有利于进步。

马文学这篇文章虽然被有的老师批评为过度引用,炫耀自己的阅读量和知识面,却还是让他名噪一时,成为学校的风云人物。原来捧朱光荣的同学很多人开始围着马文学转,甚至愿意花钱请他代写作文和情书。朱光荣因此更加排挤马文学,不再采用马文学的任何文章。经此一闹,马文学愤而退社,加上被病折磨,让他有了悄悄退学的念头。

他心想:你们这些盲目崇拜的门外汉知道什么是文学?我与你们道不同不相为谋!我不仅会悄无声息地退学,我还会悄无声息地去死。

其实还有一个马文学退学的理由:那个会崇拜他,鼓励他,相信他的王芳已经退学一年了,高一都没读完。这些年退学已经不算是什么新鲜事了,隔一两个月就会有一两个才跟他混到脸熟的同学不再露面。也有的消失了几个月后又重新回到学校继续混日子的。马文学也听到过某个学生因为家里实在太穷,但是很热爱学习,在学校“勤工俭学”的励志传说。那年头“助学金”是一个神秘的东西,那几个成绩优异但家境极度贫困的同学从来没被助学。像朱光荣这种成绩平平,父母都是公务员的人竟然一直都占着名额。这也是马文学看不惯的,他有次甚至当面问朱光荣:

“你都一身名牌了,何必还要占一个助学金的名额?那点钱还不够你买一双球鞋。”

马文学坚信正是因为这句话才让朱光荣开始针对他,排挤他。从此以后,只有在众多同学的投稿中挑选不出几篇好的文章凑一期小报的情况下,他才不得已采用马文学的文章。

“无所谓了,是金子总不至于被埋没。我辍学了去打工,自己赚钱养活自己,空闲时间就写作,然后投稿闯出一片天地!”

距离成年还有几个月的马文学怎么也料想不到,是金子也有永远被埋没和发不了光的时候。稚气的他根本不知道什么叫“生不逢时”和“命运弄人”,如果他知道这些还会这么草率地决定辍学吗?

马家的传统是过年当天要给去世的亲人上坟烧香烛纸钱,马文学跟着公公和父亲在山上的杂草丛中翻找坟包,一直在犹豫要不要趁过年父亲心情好跟他说下自己辍学的事情。在给婆婆的墓门前拔草时,马文学鼓起勇气开了口:

“大伯,我的成绩偏科太厉害了,估计高考也考不上好的大学。那些野鸡大学或者技校我也不想去,乱七八糟的浪费钱。所以......我决定现在就不读书了,我跟你打工去。”

马文学说完等着父亲骂他,他知道父亲从来不会放过一个骂他的机会,哪怕他现在真的希望自己辍学也会借机骂自己几句的。马大毛并没来得及开口表明态度,他很平静,甚至没有要骂儿子的意思。倒是马有福听到后抢先说:

“你狗儿的莫当到你婆婆的面讲鬼话,打工有么子稀奇的你们一个二个的都想去?老子大字不识一个,原本想让你大伯多读点书,然后去当兵保家卫国,所以给他取名叫尽忠;你幺叔叔留在身边给我养老送终,所以给他取名叫尽孝。哪晓得你大伯他不是读书的料。等到你们三个孙子孙女出生,你哥和妹妹捡你爸爸的脾气也不喜欢读书,唯独你一个娃儿还算争气。你再不济嘛也要考个大学啥!”

“爹,现在读了大学也不包分配了,毕业了没得点技术还是没得用,一样是要打工的。”

马文学吃惊地望着父亲,万没料到父亲会这么说,他庆幸地长吁一口气。于是他自顾自埋头拔草,听见父亲在给婆婆烧纸钱的时候严肃地对他说:“你现在已经长大成人了,有些决定你做了老子是会认的。既然你不想读书了,那今后如果吃不了打工的苦千万莫怪老子不肯送你上学。你个人好生想清楚,如果硬是下定决心不读书了老子就带你一起出门打工。”

“打工打工,打你妈卖麻皮的工!”马有福气得胡子乱抖,掏出他的短烟枪举起来一时不知道该打儿子还是该打孙子,长叹一声带着哭腔似的丢下一句“除了打工就没得别的出路了?去当兵又不是不行”下山回家了。

马文学不忍心爷爷难过,在心里认真地想了想当兵的事。但想到自己的病,估计他铁了心想去当兵,人家也不会要他的。现在想当兵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目送爷爷麻利地上坡下坎、在这几年搞“退耕还林”新种下的小树林中穿梭的爷爷,他的心开始随着山间升腾的雾气飞了起来,像是要飞出这连绵不断的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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