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1 / 2）

南方春天的太阳充满草香味连空气也是甜的。

一天早上，海棠被窗外小鸟“吱吱吱”声叫醒，她起床推开窗户，几只小鸟受惊吓扑腾扑腾的飞走了，树枝摇晃着跌落几片黄叶，海棠顺着小鸟飞走的方向望去，枝头不知道什么时候已长出了鹅黄嫩绿的新芽，海棠才知道冬天已经过去了，自己只是在两个城市之间盹着了。

海棠朝窗外欠欠身探了探头，一股清冽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不禁打了个寒颤，头发被风吹成一缕缕像空气中翻飞的芦花。她想起海棠树下的那个小女孩，也是这样站在风中等海棠花飘落，突然觉得这里的一幕像似曾相识，好像曾经来过，又好像在梦中见过，自己脑海常常一些奇奇怪怪的事，不禁又打了个寒颤。

一只小鸟飞到窗台上扑打着翅膀突然掉下来，海棠慌忙伸出手来接住小鸟，小鸟受到惊吓扑腾几下便飞出窗外去了。海棠的掌心留下斑驳的血迹，原来小鸟受了伤，海棠看到血迹一阵晕眩，但又不放心受伤的小鸟决定下楼去寻找。她转身走到里衣帽间拉开衣柜门找外套，只见衣柜里一排挂着粉红桃红绯红嫣红玫红浅红大红全是红色调，这是母亲明珠给她新添的衣服，旧衣服通通留在了小镇，明珠认为红色能抹去晦气容易让人心情明快，海棠对颜色极其讲究她觉得红色俗气，随手挑了件白色兔毛反领粉红外套披上，房间里的镜子被明珠拿走了，她走进浴室照了照镜子，看见自己的鹅蛋脸上方多了一块豆印大小的疤痕在粉红大衣映衬下像扁豆花梗上的青条，端详了一会方伸手去摸，突然觉得自己好陌生，她爱美甚于生命，她讨厌这疤痕使劲的擦，与莲生使劲想搓掉指纹上一只螺一样，疤痕早已愈合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她昏沉沉的睡过了冬天，有些东西已烙成生命中的印记，谁又能随便搓搓就能改变呢

到新家后海棠不曾出过自己的房间门，她对这里的一切都很陌生。她穿过莲生的房间，莲生的房间紧挨着海棠的房间，她不在房间里，她代替海棠上学去了。是的，莲生以海棠的身份上学去了，林庭锴看到海棠迷糊昏睡不醒身体虚弱便找来莲生说：“海棠身体精神状况暂时无法上学，你先代替她去上学，之后我再给你安排。”莲生听了并不感到震惊，她知道海棠父亲的决定是容不得别人反驳的，她脑海闪过太奶奶临行前的叮嘱“再艰难也一定要把书念完”，她不敢正眼看海棠父亲，低着头用手指甲不停地刮指纹的螺多希望把一个螺刮掉，她手指刮得越快脑海越混乱，她不甘心她委屈，“不！我注定没有自己的将来！”有如千只万只蚂蚁从心里爬过发出低低的呐喊，可是穷人家的孩子寄人篱下自己又能怎么样呢！也许自己能为海棠能为林家做的这辈子也许就这一件事了，她最终妥协在自己指纹多出的一个螺里，她装作平静的样子说“只要有书读就可以了。”这些事情海棠在迷糊中依稀听到母亲叨念过几回，母亲表示这样做对莲生很不公平。

海棠经过莲生的房间穿过走廊下到一楼，明珠在厨房做早饭没有察觉到海棠下楼。只见一楼大厅直通二楼法式大灯吊顶金碧辉煌，客厅大到可以跳舞，时尚欧式家具很是讲究，餐厅在靠里一侧，餐桌布置也很是考究，海棠平时没下来吃过饭，饭桌整齐摆放着四张椅子，整个大厅设计新派豪华与小镇的旧式摆设相比让人感觉缺少了些生气，房子里的一切更像是空洞的摆设。

海棠径直出了大门，门前是个大花园，花园门口两侧有两棵树，一棵是针叶松，另一棵还是针叶松，青翠挺拔，像两个年轻的守门卫士，这基本是南方别墅的园门标配。花园右侧有条小径通往后花园，花园后门石径直通后山，海棠推开木栅门沿着花园石阶往上走，花园一角盛开着一株高大的勒杜鹃，红艳艳的一路开到山坡上去，这是一栋半山别墅，不知道是野勒杜鹃长到花园角来的，还是花园的花长到山上去，海棠没心思理会这些。几株银杏叶子基本掉光，长出了新芽，几只小鸟一会从草丛飞到树上，吱吱喳喳一会又飞走，海棠循着小鸟飞走的方向一路走过去，小路两旁植物还挂着露珠，海棠伸手接了一颗小心翼翼的掬在手里清凉渗透掌心，心想找到小鸟就用露珠给小鸟清洗伤口擦洗干净羽毛，她下意识摸摸自己额头的疤痕。

在一处开阔小径跑出一只野猫，一身漂亮的白毛脏兮兮，舔着小嘴巴好像几天没吃东西，小眼睛一眨一眯的可怜巴巴盯着海棠新奇的看，海棠看着可爱又可怜的小猫便蹲下来想摸一下，小猫惊慌的“喵”一声钻进树丛。没有看见受伤的小鸟，小野猫也逃跑了，海棠内心不免失落，坐了一会便下山来。

明珠见海棠从外面进来，连忙扔下手上的活计迎了上来，一面替海棠扣上大衣扣子，一字拍打大衣好像能把寒气剥落一样，除下身上的外套披在海棠身上说：“瞧你这孩子，当心着凉。”明珠看着海棠单薄的身体都忘记了时令，这孩子终于起来了肯走出家门了内心惊喜又激动，然而也没有过多的说话她了解海棠。海棠没有接母亲的话径直的上楼，明珠望着海棠上楼那少了灵气的身影心疼得又流出眼泪来，她怕被海棠看见连忙用手抹了抹。明珠的眼角已多了几道皱纹，人也清瘦了几分，灰色旗袍显得有点松垮，她随手把外套搭在沙发上，转身进厨房盛一碗米汤送到海棠房间说：“来！喝口热汤驱驱寒气。”海棠今天胃口很好，喝完米汤又喝一碗南瓜粥、一个煎荷包蛋、青菜、还有一块海鱼，海棠从小喜欢吃鱼。

海棠吃完早餐不像往常一样朦头睡觉，她走到窗台站着，新长枝丫上几只小鸟自由的跳来跳去，她想等那只小鸟再飞到窗前，不知道伤好了没有，会不会知道自己在等它。思念像一支慈悲的利箭穿越时空突而其来，她想起一鸣，想起海棠树下的小女孩，她捡起一片飘落窗台的黄叶转身走到书桌坐下，拿起笔一笔一画在黄叶上画一棵海棠树树下站着一个小女孩，怔怔的看着，过一会拉开抽屉夹进紫色封面的日记本里端正的写下一个日期，抽屉里有几封写给杨一鸣的信件整整齐齐的放着，怔了一会，拿橡皮筋绕二圈捆好放抽屉最底层，慢慢关上抽屉。像尘封一段少年时光，不知道若干年后打开会不会散落一地斑驳。

海棠像往常一样在太阳出来的时候上山，她从厨房带二块面包给小豆芽，她给山上瘦弱的小猫起了个看起来更加脆弱名字小豆芽，小豆芽的眼神好像会说话，此刻她迫切地想见小豆芽，沿山路小跑几步，太阳把她的影子拉得长长一晃一晃。她来到平日投喂小豆芽的地方，只见高大的马尾松树下几只小鸟在啄食，却不见小豆芽的踪影，便把面包捏碎喂小鸟，小鸟自由的蹦跳着一会飞上树一会飞入草丛一会又飞回来啄食，海棠看得出了神，她忘记了周遭的一切，也忘记了时间。

今天莲生比海棠更早出门上学，她计算好时间知道一鸣的信今天会到便径直往传达室去，庭锴下令家里任何人不准对外透露住址以免海棠受到干扰。莲生担心一鸣偷偷给苏荷写信打探一鸣情况，同学中苏荷与海棠最要好也最能保守秘密，苏荷回信说一鸣天天缠着她打探海棠消息她便把地址告知一鸣了，莲生开心又担心。一鸣马上写了信寄到学校来，莲生不敢回信，一鸣一来担心海棠二来实在很想念海棠，信一封封的往学校寄，一鸣在信中热烈的写道：“你若安好便是晴天！反正我的心肝儿早随了你，徒留个没用的躯壳，这样也好，有足够宽的地方安放你。”莲生看得面红耳赤心都要跳出来了，上课也没心神，一鸣那个像滚烫山芋咕噜咽进肚子的吻不停在脑海里晃荡，她知道那是属于海棠的，她用手摸摸嘴唇，触电似的打了个颤栗“滚烫的余温还在！”情不自禁的拿起笔写下三个字：我也是。她自小帮海棠抄写作业笔迹与海棠的可以达到以假乱真程度，拿着信在邮筒前徘徊连信都攥出汗来“偷偷躲在别人躯壳里光明正大的爱太卑鄙了！”脑袋像炸裂的筛着：“我不能背叛海棠！”“我不能欺骗一鸣！”“我——也想要爱情！”“不！你没有自己的将来！”同桌阿紫也来寄信问道：“海棠你也来寄信呀？我帮你投！”说完顺手拿过莲生手里的信封一起投进邮筒，阿紫一路与莲生说着班里的八掛，莲生一句话没听进去。一鸣的来信就更频繁了，莲生每次收到信都小心的藏进日记本里，生怕同学发现，更怕海棠发现。她努力学习发誓要考上大学这样自己才配得上一鸣，每次考试试卷下来老师都表扬海棠进步，同桌阿紫举着笔递到莲生跟前：“海棠同学采访下你是如何做到的？”莲生以为被阿紫看穿心思连忙说：“多帮你抄作业呗！”心里暗下想：“我的人生不由我！从来不知道明天下一刻等待我的将会是什么！我不努力连爱的勇气也没有！”

傍晚吃饭的时候，庭锴对莲生说：“明天海棠与你一起上学。”说完对海棠说：“你晚上好好整理下课本，明天我送你到学校。”莲生听罢脑子嗡嗡直响“要来的还是来了！明天如何面对同学呢！糟了！一鸣！也罢！本来就不属于我的东西！出来混也是要还的！”她不安的望向海棠，海棠放下碗筷站起身说：“我的人生你安排！”说完上楼去，庭锴望着海棠离开的背影压住怒火对明珠说：“这孩子越来越不像话了！都是给你惯坏的！”他对女儿的不争气十分怒火，明珠握住庭锴的手说道：“这孩子近二日才刚回点气色，变故太多也难怪孩子一下子难以接受，我一会找海棠好好说说。”庭锴压住火气说道：“真是慈母多败儿！”莲生连忙起身说道：“我知道了，我上去看看海棠。”说完跟着海棠上楼去。

第二天明珠早早起来做海棠爱吃的三文治，从烤箱取出烤好的面包片，再从冰箱拿出培根肉、火腿肠、鸡蛋加点紫菜卷起切成三件，打开每天订送来的鲜奶，庭锴也起得早吃完早餐未见海棠下来便拿起当天报纸看，听见明珠招呼海棠莲生吃早餐时抬眼看了一下海棠，只见海棠穿着白色上衣格子短裙校服长发别着蝴蝶结发箍飘逸秀气，不知不觉女儿就长大了不由心里叹气：“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好，有一天你会明白的。”直到明珠催他出门方才回过神来。

庭锴让司机将汽车泊停在校门口，海棠跟在庭锴身后低着头双手笔直的在两侧轻轻前后晃动打着直腿笔挺的走着小步，莲生跟在海棠后面低着头甚至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海棠！这大美女是谁？你是富家女？你真会装呀！”同桌阿紫冲上来抓住莲生的肩膀一直摇，莲生急得眼泪都快掉下来猛拨开阿紫跟上海棠继续低头走路，阿紫在后面大声喊：“好啊！海棠你好嘢！不理睬我啦！坐林肯的富家女！嚣张的白富美！我呸！”说完气哼哼的转身拉起同学就走，同学紧追问阿紫：“走在海棠前面的美女是谁呀？简直是我的女神呀！”学霸张浩凑近阿紫讨好的说：“小喇叭！帮你抄一周的作业，你负责帮我追到白富美！”阿紫登了一眼张浩说：“哎哟！这颜值！”张浩打个响指说：“小生明白！一周早餐我全包！”海棠听见头也不抬跟着父亲，她知道自己自小到哪都是众人眼光的焦点。校长早在办公室等着他们，庭锴西装笔挺中分头一副圆框眼镜一派儒生的样子，正道是“西装因笔挺而体面，人由气质可生儒。”连忙握手笑着说：“真是虎父无犬女！海棠同学品学兼优呀！”对旁边的老师说：“陈老师，你带林海棠同学去课室。”

海棠走后，校长邀请林庭锴进会客室，沏上热茶递与庭锴一边说：“林先生您上周派人送来的一批图书物资已收到，大大改善了学校目前经费不足的困境，目前学校拥有全市规模最大的图书馆，林先生鼎力推进校园文化建设功在千秋啊！可敬！可敬！”庭锴用茶盖轻轻拨着茶渣说道：“能为学校尽一份绵薄之力也是林某的荣幸啊！”慢慢的呷一口茶接着说道：“我过二天让人送张一百万支票过来作为奖助学金，希望能帮助到同学们。”校长连忙站起来双手握住庭锴的双手连声道谢：“林先生真是位有爱心有社会担当的大企业家呀！曾某敬佩！敬佩！我曾某代表学校代表同学感谢林先生！感谢林先生呀！”一直送出校门口方道别。

海棠跟着老师直到教室门口，有几个同学在前面跑后面也追着几个同学，实时追踪报道“高三（2）班！高三（2）班！”在老师踏进教室时齐涮涮的坐好座位，陈老师领着海棠走到广台说：“以后林海棠同学与同学们一起学习。”大家都在看海棠，莲生趁机快步走到自己的座位，陈老师指着前排中间位置对海棠说“林海棠同学你就坐这里。”然后指着旁边对莲生说：“于莲生同学你坐到前面来。”阿紫不爽的咕哝着：“切！麻瓜位！又错过一个亿！不是我才是海棠的同桌吗！”莲生感觉有一万只眼睛盯着自己嘲笑恨不得找条缝钻进去。

同学们窃窃相告“号外！号外！豪门狸猫换太子！”刹时间一传十十传百传遍整个学校。

上午莲生一节课也没听进去，下课铃一响，阿紫冲上来热情的说：“海棠同学，走！我带你一起去食堂吃饭！”然后嫌弃的白了莲生一眼。海棠望着阿紫微笑一下拉着莲生的手走出教室门口，阿紫自讨没趣但又不甘心错过拿到第一手内幕消息的机会，于是硬着头皮拉起莲生的手跟着海棠走，一边想“我上能上天下能入地的小喇叭今天一定要弄个明白究竟什么来头才不枉我‘小喇叭’的名号。”莲生的手在发抖，海棠拉着莲生向学校的池塘边走去，莲生突然熟悉的记起小时候海棠也是这样拉着自己的手去翠湖边玩，阿紫说：“这不是去食堂的路呀。”海棠和莲生都不说话，走到池塘边海棠找个安静的地方坐下，对莲生说：“我们仨一起吃饭吧。”阿紫第一次听海棠说话“天呀！声音那么温柔还那么好听！”明珠早上为她们准备好了饭盒放书包里，莲生从书包拿出饭盒，一份递给海棠，自己这份分一半给阿紫，海棠接过莲生递过来的饭盒转身递给阿紫，拿起阿紫这份夹二块鸡翅膀给莲生，又夹二块火腿肉给阿紫，阿紫从饭盒里夹一块鸡翅膀一块火腿肉给海棠，夹二块火腿肉给莲生，俩人相视“噗哧”一笑，接着仨人默默的吃着饭。

回到教室同学们一窝蜂的围着阿紫打探八卦消息，阿紫伸出招牌式八卦手，同学们一个个头挤着凑上来，阿紫大声吼嚷：“知道你们为么长得丑了吗？因为——脑袋进水！”同学们“切！”一声一哄而散。

莲生无心听老师讲课希望快点下课又希望不要下课，下课害怕同学的眼光害怕同学的指指点点，“再艰难也一定要把书念完！”太奶奶好像能预知一切，莲生再次感到前途迷茫“我没有自己的将来！”

下午自习课班主任来宣布一个大消息：“一年一度的文艺汇演下周三举行，要求每班表演两个节目，这是你们最后一次在学校才艺表演，希望同学们踊跃报名参加。”这消息一出炸开了锅似的同学们开始热烈讨论，盖过了海棠莲生这头条新闻，莲生才长长吁了口气。不料有几个同学起哄朝海棠莲生这边呶呶嘴说：“让新来的海棠同学和于莲生同学合唱呀。”莲生听到头低到书本上，阿紫伸出招牌式八卦手，同学们一个个头挤着凑上来，阿紫大声吼：“烧坏你们的脑门了呀！”同学们不服：“什么嘛！反正她俩也没参加过。”“你们别后悔！海棠一出声把你们甩九条街！”阿紫此话一出马上用手捂住嘴“糟糕！我这不是坑海棠吗？”同学就更不依了：“哎哟‘小喇叭’还多了一门吹牛技术了呀！”这时海棠站了起来说：“我可以。”软软的声音一出全班安静鸦雀无声，第一次听海棠说话声音那么好听个个都呆住了，海棠拿起笔在练习本上写下《雪绒花》撕下来递给阿紫，同学们凑近一看字迹工整娟秀，同学们一时之间找不到话题说教室再次一片安静。

阿紫扯扯莲生衣袖说：“我帮你报名参加朗诵。”莲生连忙低声说：“别胡闹！我不参加你们参加就是。”

张浩走到黑板上拿粉笔一笔一画的写：

——席慕容

所有的结局都已写好

所有的泪水也都已启航

却忽然忘了是怎么样的一个开始

在那个古老的不再回来的夏日

无论我如何地去追索

年轻的你只如云影掠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