RETURN⑥ 中庸(2 / 2)

众弓弩手不知所措,愣在了那里。

神月膺掩袖一别,忽然睹向神月筠,然后似乎不忍的背转身唤了一声“再射”。

神星邪惊闻,隐隐欲溢出的泪珠顿时簌簌而下,若真要死,她打算用柔弱的身躯去抵挡那些凶悍的弩箭,正欲付诸行动,倏然一道清华的光束疾风掠过,将她平平稳稳的带离,送到也跃出来的神月筠的身旁,其力道柔和软绵,仿佛轻轻的抚摸而不碰伤其人。

被疾风带离,又皱襞纹理的衣袍此时在一人微微敞开领边,显金线镶嵌两襟闪耀,嘴缘一支觱篥吹奏,却没有音符跳动,仿佛那一管的乐器只是在陪衬他翩翩俊公子的儒雅。

“明讯。”

原来将神星邪带离明鉴身边的人竟是明讯,名动宅另一大支柱在陈朝官拜京城京兆尹的风流人物。

京兆尹在南陈是掌管京城治安的官职,京城各种派系势力错综复杂,其间的尔虞我诈,凶险之恶劣,身处各系的夹隙之中,想要在这充满政治旋涡的泥沼中不被吞噬,必定得有非凡的手段及实力,所以要制衡这些政要派系,并需达者兼要,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影响力,制约他们。

毋庸置疑,具有这样举足轻重魄力的人,智与“止戈”,直臻化境。

“我猜是谁,原来是你这个半文半雅半诗工的伪儒生,哼,真是不入流,可叹,可叹!当初名动宅的风采到了子孙后代,遗留下来的却是只懂风月无边的附庸风雅,岂不让人贬鄙,更令我这个伪君子贬鄙。”明鉴眺目见到这位曾经一起玩乐过的兄长,不禁五味陈杂,这人的深浅简直不可能以常理来揣度,他邪性起来可以和你干一切违背世俗伦常的事情来,但一旦触及底线,他就会悬崖勒马,立即醒转过来,所以明鉴一直屑于此人的人品,现今他突然出现在这里,以他的脾性,愤然激怒,言词立马所映射,直抵明讯的气旋,迫他愤慨,毕竟一个与自己气度相若又不按规矩来的人,必定会给你彼不失厚望的惊诧。

“好一个能把人性之泯灭发挥到淋漓尽致的明鉴,讯哥我真是小觑了你,算不到千多年的大成至圣文宣王所倡导的礼仪竟被你破坏殆尽,不错,皆不错。”明讯轻轻展袖掸了掸衣襟,并伸手折断了那管觱篥,听着那清脆、细若纹理的声音,恰似一曲而终最末那一缕的音符跳动,静若流水的给增加一道似乎潺潺水淅的“嚓嚓”快感,那份动静皆宜的相得益彰,让人恍然一醒的明白。闻道,“沉沦、腐朽的名动宅的确是让人悲鸣,不过你身为下一任宗主的继承人,不想独立的去支撑一下将要倾覆的庙堂,是真的伪善,还是宁愿堕落极渊,也不愿意涉身去救赎,况且一个伪君子也不会这么做,他也许会独自撑下去。”

一柄刺穿心灵的语剑,如一缕曙光在憧憬着美好,明鉴身心堕落有着一定的因素,但不是每个堕落的人天性秉恶,殊不知他们也有温馨、善意。明讯虽在名动宅地位不是很尊贵,但他明白,在宗族谱系“明”字辈里,明鉴是一个有着孤僻秉性的少年,他的潜意识里有肆意、坏虐,等不以为人知的叛逆。曾记得早在刚步入弱冠之年时,明鉴就在自雨亭及几里猗猗的竹林里侮辱了明歆,那个优柔、黯然、娇弱的妹妹,当他站在自雨亭檐下看着明鉴面无情色的走过栏道,与他擦肩而过时,见得他那眼眸里破坏、肆掠一切的怨毒眼神,让人诧异,甚至震惊。

学四书五经,琴棋声色,以及犬马,明鉴可谓是个天才,这也注定了他是一个懂优雅儒礼的人,伪善外表下他几乎无懈可击,携俊朗清秀的形貌与诗人般的敏智,任谁都不能看出他的恶,他没有那种对交恶唯唯诺诺的掩藏,反而那种真善伪的豪性被他一个不及弱冠之年的少者,由发至本心的演绎出来,不禁让人遐思,就又曾忆得,那时,那刻…

天空由画者泼墨一般深色无边,下着淅沥连绵的雨,明鉴撑着一柄缀有花瓣绿肥异样的油纸伞,踱着蹀躞小步径直走向一间宏大的殿堂,那座殿堂宏伟、高耸,顶檐斗拱,勾心斗角,朱漆鲜艳,极其放彩,红瓦白墙陪衬殿堂,加上朦朦胧胧的水雾,细细弥漫你,让这一座沉寂寥寥的明堂如坠云端,又恰似一盏屏风后那隔纱之见,所显现的隐隐约约,依依稀稀。雨越下越大,开始将地上的泥泞给滴出来,明鉴抚着满身的水泽,当临空落下的雨水被他身躯撞迸,水花四溢的向四周扩散,忙个快活,油纸雨伞也在半遮半斜的檐盖下,露出了他的轮廓,但似乎看起来他甚觉微微的有些不安。

当古色古香乐室内,陈设着编钟、瑟、鼓、磬等乐器,其中大型乐器编钟由青铜铸成,排列在刻满彩绘纹案的钟架上,每个编钟能发出两只乐音。钟架分四方贴墙而设,中心摆放一张古朴又雕琢过的檀木桌,桌上一块棋盘占据了木桌的大部分面积,当雨伞上的水滴滑落棱背,那棋盘上的一粒棋子并定落位。与此同时棋匣里一粒黑棋子弹空飞起,射向编钟,撞了一头星花回复一声金属敲击的音,又破风霍霍折转,斜斜滑落于棋盘上,顿时将先前的局势封杀逆转。

只听道:“知音何求,不负当初‘高山流水’可叹,吾辈可叹。”

居于檀木桌自言自语自嘲之人,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思维,下一盘用乐音相辅相成的棋局,自他瞧见明鉴一身水淅的进入乐室,并自嘲自讥,好似故意为之,等待着他的见解。

又闻“君子曰:学不可以已。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冰,水为之,而寒于水。木直中绳,輮以为轮,其曲中规,虽有槁暴,不复挺者,輮使之然也。故木受绳则直,金就砺则利,君子博学而曰…”

“哼”明鉴踏入这间乐室就颇觉不适,究竟是那人的内息造就如芒在刺的感觉,还是气势随着他支配,所能控制的范围随心所欲,或带着愧疚去杀一人的惧怕,身躯不禁窸窣颤抖,按着伞柄的手指来回的抚摸,终究忍不住不想下手。一帘帘水珠经由他转动伞缘,如穿梭云层般凌空绞噬,透过那人的屏障将他围拢住。

连绵不断的水花斑驳,那人却随手一挥,满室的水滴似弹珠一般四下飞散,撞得整座乐室里,宫调乱鸣,金属之声不绝。那些水滴撞到四墙陈设的钟架编钟凹槽之上,融入不绝于耳的音段,又有水声淅沥,又有音符浮动,辄不禁活彩十足。

那人沉稳的拨开水滴,并未动火,也丝毫不怨恨被他所打断,只是继续说道:“相传春秋乐师俞伯牙有高超的琴艺,他的好友钟子期很会欣赏他的琴音,能领会其中的意境,钟子期死后,俞伯牙很伤心,从此不再弹琴,后人一直把这个故事作为‘知音’的典型。”

明鉴一垂手中的油纸伞,却不急不烦的反驳道:“亦步亦趋么,呵,那并还不是我所崇尚的道理,相反你所说的青取之于蓝而青于蓝,倒是甚合我意,姑且不论你是谁,单单仅凭你这一手的修为,想来颇为不俗,那么就算做得到,人生就应该枯燥乏味的活着,不去寻找一个可以相交投意的知音么,对于我这种伪道的人来说,既是包袱,又是累赘,甚至是自寻烦恼。”

满室是激荡的氛围,让先前那种稍带和谐,又充任乐音的融洽气氛被打破,而留下的并是溃堤如洪水涛涛般的杀意……

“咳…”

鲜艳醒目的伤口沾黏混合着衣襟贴着肌肤,也痉挛带动疼痛撕扯着明鉴身上的每一根神筋,这促使他呼吸不畅,咳嗽起来。

一时的失意造就乱矢纹身,不禁自带些嘲讽自诩道:“不必多费唇舌了,任你们舌灿莲花,也抵消不了我的怨恨。”此言一出,他本也迟钝的眼神顷刻并变得明亮起来。

明讯到此刻方才明白,根本就没有可转圜的余地,明鉴突然的回来,并不是带着暴戾与狂傲、偏激而来,而是实实在在的“恨”,这种恨超脱了一般的世俗理解,变作极端的愤懑,那么就意味着他的理智在这一刻即彻底的崩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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