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 山水画(2 / 2)

“你两年没画山水了,今日不观,难道我再等两年吗?快些拿来!”

“也罢,随我来。”陈生莞尔一笑。

两人走进枯茅草盖成的草棚里,地面上用木板拼凑成了一排长长的画案,案上是一道完全铺展开来的绢本长卷,长卷中有万里云空,有层峦叠嶂,有远黛烟障,有滔滔江水,有花鸟虫鱼……

在山麓之下,江水之畔,坐落着一方小院子,一檐一瓦、一雕一画、一毫一巅,皆是栩栩如生,妙肖可见。

小院周围,有阡陌交横的菜垄,有猪栏、鸡圈、犬舍,应有尽有。

山巅之上,云雾迷蒙,隐隐有一只凉亭矗立,亭中有石雕,一桌二凳;桌上有茶水,一壶两盏,热烟袅袅。

“你……”许儒怔住了,“你说这只是半卷?”

“然也,这《万里洞天图》是我生来最用心的一卷画。”

许儒喃喃:“仅凭此卷,已臻国画。若能上达天听,承蒙圣眷,恐怕封为御前国手也不在话下!”

陈生皱眉:“你在说什么?”

许儒一把揪住他:“此画你若是自己留下倒也罢了,你若是要像以前那样随意送人,我第一个不答应!要送也只能送我,我拿回去当传家宝供着!”

“你多想了,此画是我心血所钟,决不会轻易示人,更不会让第三人染指。”

“那就好。”许儒既有些遗憾,又有些欣慰。虽然不能得到这幅传世之作,但一想到如此佳作,只有他和陈生可以观赏,也只有他和陈生可以“染指”,胸中便生出一股志得意满,忍不住有些飘飘然之意,甚至有些感动。

想到这里,许儒便开口道:“陈兄,我知你性情孤僻,但没想到你对我如此亲近,我实在是感触不已……”

陈生神色有异,但没有说话。

许儒的感激之情尚溢于言表,里屋已走出了一位荆钗布裙的姑娘,螓首蛾眉,肤光致致,她一手提溜着陶壶,一手握着一只陶杯,踱到二人跟前,将陶杯放在石桌上斟满了,先向陈生白了一眼:“客人到访,也不招待下。”

然后才向许儒笑道:“先生尽兴叙旧,妾身告退了。”

她右手勾着陶壶又离开了,临走前用左手拈起画卷一角,端量一眼,抿嘴笑道:“夫君画工虽好,可也太拖沓了些——分明三日前就画到这里了。”

说完,目光打趣扫了陈生一眼,原路勾着陶壶离开了。

一阵静默。

许儒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目光转向陈生,悲愤欲绝:“你说的不让第三人染指,原来我才是那个‘第三人’?!”

陈生面露尴尬。

“话说回来,你何德何能,能娶到这般谪仙子?在奄州,想给贾家小姐说媒的婆子,可不比在石城抢画的人少。”

“我将定情之作《雾山风池图》作为聘礼上门提亲。”

“……”

“老泰山让阿螺自选聘礼,阿螺在遍地黄白之中,一眼就相中了我这幅画。”

“你这画换成黄白之物,又哪里少了!!!”

嘴上虽这般讥刺,但许儒心中其实了然:那画作只要不变卖,就一文不值。那贾秀士也是位光风霁月、梅妻鹤子之人,自然不会行煮鹤焚琴、大煞风雅之事。

“等等……”

许儒看向陈生:“贾秀士清贫乐道,并非巨富之家,你夫妻二人卜居小院,虽然简陋,但也所费不赀,再加上材米油盐,不比你独居之时,你是怎么……”

陈生:“阿螺变卖了她的嫁妆,凑了三百两银子……”

许儒露出笑容:“三百两买下一间小院,虽然简陋偏僻,但也值了。”

“……租赁而来。”

“……”许儒倒不知怎么接话了。

“眼下租期将近,如果是筹措无方,万不得已,也只能……只能……”陈生涨红了脸,实在说不出最后几个字。

“就只能鬻画维生了……”许儒替他说完剩下的字,“是也不是?”

陈生企图掩藏眼中的痛苦之色。

“我不知道你在抗拒什么,能够做自己喜欢的事,靠自己的本领谋生,你应当高兴才是。”

“以画谋生,既会让我的画不再纯粹,也会消磨我的热忱——届时我不再是为自己而画,而是为了谋生不得不画;不再是兴来提笔,而是无论是否有兴趣,都必须落笔强画;不再是肆意泼洒、一气呵成,而是必须忍受指手画脚、再三毁改。”

“我有一计:紫绶朱绂、世代簪缨之族,总会豢养些幕僚、伶人、画师之属,他们往往重画师而轻画作。以你声名之高、笔法之妙,干谒豪族,随意泼洒一二卷,也足以遂其心意了,你以为如何?”

陈生似有意动。

“州牧大人已经收下了我的拜帖,邀我明日赴宴,你若有意,便带上贺寿之作,明日与我同去吧。”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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