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正文1(1 / 2)

“听说安德烈从圣彼得堡回来了。”

“安德烈·阿列克塞耶维奇吗?”

“还能有谁?”

“天哪。”

“可怜的娜塔莉娅。”

“想必谢尔盖耶维奇要高兴坏了,终于给自己女儿找个好婚事,他乐得粘上去的小胡子都掉了。”

“他那小胡子真是粘上去的吗?”

“嗨。”

我们的这座小城最不缺的就是各类绯闻和小道消息,尤其是在这个年迈的,死气沉沉的地方,一旦有个年轻人到来就像火星子溅到油桶里一样爆炸。更何况,这可是安德烈·阿列克塞耶维奇,两年前让所有年轻和不年轻的姑娘们各个心潮澎湃争奇斗艳的安德烈,他回到这里可是一件大事。

安德烈·阿列克塞耶维奇两年前第一次来的时候还默默无闻,大家只知道有亚历山德罗芙娜家里来了一个年轻俊俏的小伙子,等到他正式在亚历山德罗芙娜的小型茶会与大家见面的时候,大家才了解到这位年轻有为的军官。他的母亲和亚历山德罗芙娜是表姐妹,因此算是她的表外甥,小时候还由她抚养过一段时间,颇为亲近。这番来到z市一方面是他的军团驻扎在附近,正好过来也是探亲。

我们第一次在亚历山德罗芙娜家里见到安德烈的时候,他就和奥尔加公爵小姐站在一起,这么说来两个人是表姐弟,奥尔加年方二十三,比安德烈大一岁半,这个年纪还待字闺中是因为她的父亲伊利亚公爵去世太早,没有给她留下足够的嫁妆,公爵夫人出身名门,花钱大手大脚,十几年来把遗产花的干净,如今只能靠着微薄的年金养活自己和女儿。

奥尔加公爵小姐长得不漂亮,即使在我们这个小地方,也远远算不上美女。她有着乌黑的头发和眼睛,眉骨很高,脸型瘦长,嘴唇很薄,常常显露出一副刻薄相。因为接受过良好的教育,会说法语和德语,甚至还懂一点拉丁语,便洋洋得意自命不凡。我们俄罗斯少女所天然具备的那种天真无知的神态在她脸上是看不到的,青春少女特有的娇憨妩媚也是难以遇见。人人都不喜欢她,男人更是避而远之。

她的表弟安德烈则是完全相反,处处讨人喜欢。安德烈长得漂亮,遗传了公爵夫人家族美丽的金发,他又擅长打理,每个发卷都有着恰好的弧度。一双活泼生动的蓝眼睛,望向少女时含情脉脉惹得她们遐思无限。他个子高而挺拔,穿着龙骑兵的军装时格外神气,那佩剑在腰间仿佛不仅仅是个装饰,而是他显示男子气概的独一无二的重要之物。

这两个完全不同的人站得距离很近,奥尔加公爵小姐手里拿着一柄黑面的扇子,合拢起来拍打着自己的左手,她高高扬起眉毛,同安德烈说什么,她那表弟在她面前仿佛听话的小狗,微微弯腰聆听,脸上带着得体而讨人喜欢的笑容。

“伊里奇中尉,”奥尔加小姐高声说,“您很久没来拜访我们,看来您已经对我们厌倦了。”

一个半秃头的中年人亲热地吻吻她的手,“哪里,亲爱的奥尔加,我永远不会对您和亲爱的叶丽娜厌倦。”

“这是我的表弟安德烈·阿列克塞耶维奇。”她傲慢地收回手。

“荣幸认识您,中尉。”安德烈同他握手,“我来自十三团。”

“啊啊,我曾经与你们团长并肩作战过,告诉我,我的老朋友马克西姆还好吗?”

“团长好得不得了。”

奥尔加冷眼看着他们两个寒暄,等中尉走了以后才对安德烈说,“我们这里不比彼得堡,尽是无聊的人。”

“我觉得大家都很热情,都很友好。”安德烈说。

“因为您没有同他们深入了解过。”奥尔加说,“等您回了圣彼得堡,就会把他们忘得一干二净。”

“但是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安德烈低声说。

奥尔加用严厉的目光瞥了他一眼,什么也没说,但是其中的责备意味已经让安德烈羞愧地转过头去。

“这位是谢尔盖耶维奇。”奥尔加说,“我们值得尊敬的大工厂主,资本家。”她用手里的扇子柄指向那个个子矮矮,有两撇滑稽的小胡子的男人。

安德烈不安地换了一下重心,“我要上去打声招呼吗?”

“不必。要是娜塔莉娅来了倒也可以。”奥尔加带着一丝微笑看他,“他的女儿娜塔莉娅是个大美人,但是她今天说身体不舒服没有来。”

安德烈没说话。

“好吧,可能是上次我笑话她那条不合适的黄腰带,她被伤了自尊心不肯接受母亲的邀请了。”

“您也太爱玩笑了一些。”

“但是黄腰带真的不适合她。”奥尔加说。

奥尔加是个不富有的姑娘,她今天穿着一身深绿的裙子,这条裙子她已经穿了好几年了,款式早就过时了。公爵夫人的裙子都要比她新。

谢尔盖耶维奇主动过来同两个人攀谈,他肥胖的小手搓来搓去,奥尔加一副爱答不理的样子,安德烈倒是热情的。

“他想选上自治委员会的成员,希望母亲帮他说几句话。”奥尔加说,“但是他这个人缺少才智,我不认为他能担上大任。”

“他人看上去不错。”

“您不知道他怎么对待他的工人的。”奥尔加脸色严肃起来,“一个有三个孩子的父亲,只因为请假次数过多就被他开除了,更别提他把工人当农奴用——在文明社会,竟然还有奴隶存在,真是我们的耻辱。”

“您是一位社会主义者。”

“我可不是什么社会主义者,我只是一个具备最基本的人道主义精神的人而已。”

“那您还要邀请这位大资本家。”

“我不能把所有资本家都拒之门外是不是?那我们的客厅里可能只剩我们两个了。”

“我倒希望......”

“您说什么?”

“没什么。”

公爵夫人年过四十,仍然保养得当,举止风度都非常迷人,她依旧保持着旧时代妇女的风雅,大家对她敬佩有加。她最大的心愿就是把自己的女儿嫁出去,但是她不知道她嫁出去最大的困难在哪里,天真地以为是女儿眼光太高,如今她的表外甥来到这里,她又开始热情地张罗起来。

“安德烈。”她亲热地叫他。

“妈妈叫你呢。”奥尔加推推他,“快过去吧。”

公爵夫人无非是替他引荐一些大人物,同叶甫盖尼将军说话的时候,安德烈忍不住回头望过去,人群里完全看不到绿裙子的身影。

安德烈回到z市,必然得拜访他的姨母,但是他拖了很久,一直消磨在未婚妻家里,直到实在说不过去了才勉强请人送了一张纸条,说会在明天下午拜访公爵夫人和公爵小姐。

但是他当天去的时候并非独身一人,还携了未婚妻娜塔莉娅,一起出现在客厅的时候,公爵夫人神色略变,维持着镇定亲了亲两位未婚夫妻的脸颊。

“奥尔加身体不适,在卧床休息,不能迎接你们了,但是她托我祝福你们,希望你们幸福。”叶丽娜夫人说。

“谢谢您,夫人。”娜塔莉娅含羞低头微笑。

“谢谢,姨妈。”安德烈说,挽着娜塔莉娅的胳膊走进客厅,“表姐怎么了?”

“头痛,每年都要犯病,你也知道的。”

三个人坐下来,公爵夫人问了问圣彼得堡的状况,语气里满是怀念,“当年伊利亚还在的时候,我们在圣彼得堡过得多快活,那时奥尔加还是个小姑娘,你像个小尾巴跟她后面......”戛然而止。

娜塔莉娅不安地望望安德烈。

“是啊。”安德烈倒是平静,“好时光一去不复返了。不过,我和娜塔莉娅结婚后可能会在圣彼得堡定居,您和表姐可以来我们家常住。”

“那怎么好意思。”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传过来。

三个人同时看过去,奥尔加穿着白色的长裙,头发挽起来,脸色苍白,眼睛倒是很亮,“妈妈,别老挂念着圣彼得堡了,我们是要死在这里的。”

“傻孩子说什么呢。”公爵夫人连忙过去,捧起她的脸,“你回去躺着吧,过来做什么。”

“我也想见见他们。”奥尔加脚步虚浮,走过来的时候安德烈发觉她比两年前瘦了许多。

“娜塔莉娅,您真漂亮。”她真诚地说,俯下身体吻吻她的头发,“您不再是小孩了。”

娜塔莉娅低下头。

“表弟。”奥尔加伸出手。

安德烈握上那只瘦的只剩骨头的手。

奥尔加疲惫地坐到沙发上,“玛丽娅妈妈,还有热茶吗?”

老妈妈高声说正在做。

“您要是不舒服还是休息吧,不必陪我们。”安德烈生硬地说。

“倒也没有到那种程度。”奥尔加露出微笑,“说两句话的力气还是有的。”

公爵夫人也显出怯怯的神色,观察两个人。

“婚礼什么时候举行?”

“明年五月。”娜塔莉娅说。

“是个好时候。”奥尔加说,“春天是很好的。”

安德烈别过脸去。

“您的婚服准备好了吗?”

“还没有。”

“等您准备好了请一定让我看看。”

“啊,好的。”

热茶上来了,奥尔加去倒茶,先给娜塔莉娅,给安德烈的时候被拒绝了,“谢谢,我不喝茶。”

奥尔加也没说什么,只是点点头。

古怪的气氛维持了一段时间,最终还是安德烈难以忍受,带着娜塔莉娅匆匆离开了。

娜塔莉娅第一次见安德烈,他自己都没意识到。她那时在一家帽子店试戴帽子,听到店外有声响,扭头看过去,正好看到阳光下骑着马的安德烈,他脸上带着笑容,露出洁白的牙齿,蓝眼睛在太阳的照射下呈现出迷人的色彩,金色的发丝像初夏的麦穗,在微风吹拂下颤动。

娜塔莉娅看得痴迷,安德烈只是勒住马与熟识的军官问好,两个人打过招呼之后,年轻的龙骑兵双腿催动马匹,轻快地跑过帽子店的橱窗。娜塔莉娅恋恋不舍地听着马蹄声踏过哒哒的声音,想着不知道这位青年是何方神圣。当然,Z市她不认识的年轻男人恐怕也只有现在传言里的那位安德烈·阿列克塞耶维奇了。

在亚历山德罗芙娜家里寄宿的时候,安德烈几乎是和奥尔加形影不离。那天下午娜塔莉娅看到单独一人的安德烈是一场巧合,那天他恰巧收到无法推脱的邀请,将军夫人和他的母亲也是旧交,到府上拜访回来的路上正好让娜塔莉娅看到。

大多数时候,那两个人就像连体婴一样,奥尔加去哪安德烈就到哪,两个人一起在铺满秋叶的街上一边讨论诗一边散步,两个人一起参加市长的舞会,第一支舞和最后一支舞都是给彼此的,两个人在家里更是,奥尔加弹一手好钢琴,安德烈在旁边跟唱。

公爵夫人得意洋洋,觉得这门亲事必然成功。

在小时候,公爵大人还没有去世的时候,他们在圣彼得堡也共度过一段时光。后来公爵夫人还拿他们小时候的趣事打趣他们。奥尔加大一点,对表弟毫不客气,有一次他惹了她生气,她生气地把男孩晾在一边,然后告诉对方,“我以后不会嫁给你了。”听闻了此事的男孩大惊失色,大哭起来。但是说到底,当时也是奥尔加逼着安德烈小表弟对圣母像发誓长大后一定要娶她做妻子的。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男孩去找姨母,在听了哭诉后姨母笑得前仰后合,把女儿找来,问她是不是真的。

“是真的,我以后绝不会嫁给他。”

男孩泪眼汪汪,“那我就要受到圣母的惩罚,孤独终身了。”

“谁在乎你啊。”

哇的一声哭得更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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