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chapter11(1 / 2)

贞祐十七年,岁寒。

连年战火在绣着“齐”字的军旗立于城头的那一刻终于停歇。

天降大雪,盖住了地上残破的盔甲和满城斑驳的血迹,一切都仿佛安静下来,只剩下幸存者恐惧的呼吸和抽泣,被铁链拴着的人们低头满满在城墙之下聚集,然后整齐划一地、悲恸地下跪,高呼——“吾皇万岁,万岁万岁万万岁!”

还有胜利者的欢愉。

“皇帝老儿又不在这儿,要喊回去再喊!”圆脸的小将军利落地把军旗插在城头,对城墙下的人道,“都排好了啊,一会儿别掉队!不然就取你们的首级!”

底下忽然没声儿了。

传来一两声孩童的啜泣,紧接着就是妇女用饱经沧桑的手死死捂住孩子的嘴,威胁她,不许发出声音。

“除了自戕的卫陵公和他的那些妃嫔佳丽,剩下的,左不过都是些流离失所的百姓,如果今天这一仗我们没有赢下来,现在跪在城墙底下的,该是你我。”一道清冷的嗓音出现在圆脸小将军身后,把人十足吓了一跳。

齐连城嘿嘿笑一声,将沾了血的剑用力推进腰间的剑鞘里:“皇兄,我就随口一说,你别这么较真嘛。”

此时,附近忽然传来几声破碎的乐声,像是弦音绷断。

齐落衡皱了皱眉。

一旁的齐军士兵见他神色不对,于是赶紧呼哧呼哧小跑过去,七手八脚把城楼上的人生硬地拽了下来,连拖带拽拎到齐落衡旁边。

“别动!让你动了吗!”

“见到大皇子还不跪下!”

齐落衡轻轻点头,不多作言语,只往这被拎的人身上看一眼:“这位是......”

“启禀大将军,他是卫国的——”

“我让他自己说,”齐落衡冷冷地看那士兵一眼,“给他松绑。”

士兵咬咬牙,不敢违逆大将军,于是只好用眼神示意旁边的人:“松绑,快点儿的!”

“遵,遵命!”

几个小卒纷纷手忙脚乱起来,铁锁链三下五除二被解开,被绑着的人终于得到片刻喘息。

齐落衡看着他:“失礼了。”

那人冷冷地看回去,素净的衣服沾染了血色,身后背着一把七弦古琴。

直到齐落衡以为他不会再开口的时候,他忽然捏紧拳头,低低地开口:“在下尘然,卫国琴师。”

“琴师......”齐落衡警惕地看他一眼。

“我从未习武,跟你们宫中能文能武的乐师不一样,”他冷笑一声,“不就是想带俘虏班师回朝吗,不必如此大费周章。皇室的人已经被你们屠完了,我虽出身低微,但至少整个麒麟城里,你们再也不会找到第二个还活着的皇室中人。”

齐落衡淡淡地瞧他。

身形孱弱,背着一把破琴,倒不像是能反抗的样子。

“你是卫国哪位皇亲?”齐落衡道。

“太常寺少卿苏裕之子,苏辰。”

齐落横轻笑一声:“听说过。”

齐落衡对于眼前这位琴师曾略有耳闻,苏辰字辰安,号尘然大师。都说大师出身低微,生母是宫外的一名乐妓,父亲是宫中负责祭祀礼乐的太常寺少卿。

但贵就贵在苏辰安此人自幼能歌舞,尤其擅长乐器,两国交战前,苏辰安的名号放眼五湖四海都是极响的,各国都曾派使节前往卫国虚心求大师前往自己的国家弹奏一曲。

倒是不知道风水轮流转,曾经齐国派遣使节特意求大师一同前往宫中为万岁爷贺寿,大师拒绝得那叫一个爽快,这会儿倒是蔫儿了,眼看着战事吃紧,百姓流离失所,再优雅的乐声也抵不过国库亏虚兵马孱弱,当初这大师多么横,今天就有多么凄惨。

一朝成了阶下囚,今后的日子估计不好过。

班师回朝的队伍又长又浩荡,齐国的旗帜在前方随着北风高高扬起,行军者一路吹起归家的号角,唱着齐国流传已久的凯歌。

齐落衡与齐连城一左一右骑着马匹,马蹄哒哒的声音在飘着雪的冬日里显得有些寂寥,地面上全是薄薄的冰块被踏碎的凹陷。

身后的队伍赘得老长,骑兵之后跟着步兵,步兵再往后就是原先卫国的难民和皇室中的那个俘虏。

“皇兄,你可是立了大功啊,要是没有你带着战士们冲锋,这卫国的麒麟城还不知道要到猴年马月才能被拿下呢。”齐连城大声夸赞。

齐落衡是齐国的大皇子,秉文大将军,曾立下战功无数,齐国的版图之所以越来越壮大,多半是他的功劳。如今皇帝老儿年事已高,膝下子孙不多,除了三个皇子便是几位庶出的公主,两位公主被送去多伦和亲,有一位死在了和亲路上,剩下的那位做了多伦王后,老国王死后又被老国王的儿子娶了去,日子过得并不好。

齐连城说着,摇摇头,叹息道:“那老国王真不是个东西,哎皇兄你说咱们为什么不去打多伦啊,多好的机会啊,卫国已经崩了,再过个数十里关塞就是多伦,怎么不把他们一锅端了,把皇姐带出来啊。”

“不可。”

“为什么?”齐连城问。

齐落衡手里攥着缰绳,淡然道:“这两年西北战事吃紧,光是同卫国交战就已经用去了不少人力物力,多少战士是临时从各地招来的,最后永远留在西北,百姓对此意见很大。再者,父皇年事已高,不能亲自领兵打仗,现在多伦崛起,他老人家是越活越胆儿小了,巴不得跟多伦交好,哪里会同意我们攻打多伦。”

“父皇可真是的,”齐连城嘟囔道,“我看还是早点立太子吧,之前我就听朝中大臣们说父皇很中意你,只是最近一直没风声......”

“闭嘴!”齐落衡瞪他一眼,“身为臣子,私底下妄议朝政,你不想活了?”

齐连城立马反应过来,往后一扭头,见身后的士兵们个个都沉浸在班师回朝的喜悦里,心头登时松了口气:“我不说了。”

朝中文武百官列阵排开,专程恭候大将军班师回朝,宫中的太监总管站在露台上挥舞皮鞭,把皮鞭摔得啪啪作响,四下都是皮鞭的回音,伴随着乐府歌妓们华丽的乐章。

他们戎装骑马站在宫门外等候,直到良辰已到,砖红色的宫门徐徐打开,里面的小太监浑厚地喊道——“恭迎秉文大将军凯旋!”

话音一落,号角吹响。

齐落衡一身戎装从马上一跃而下,带着身后的齐连城和士兵们整齐登上台阶,最后在台阶的三分之二处行礼:“臣等参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身后的士兵整齐喊道:“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免礼,平身,”老态龙钟的皇帝坐在室内的龙椅上,隔着纱帘,远远地看着齐落衡,“大将军南征北战,在外漂泊,孤苦无依,辛苦了。”

他们之间一个是皇帝,一个是臣子,隔着长长的廊远远相望。

自小被养在南三所、见惯了皇帝杀伐决断的齐落衡倒是只把自己当臣子,此时此刻只有惶恐的份,而不敢谈父子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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