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1(1 / 2)

习籽在崇海上飘了一天一夜,真真地悟到了“春江潮水连海平,海上明月共潮生”。

他是被人从甲板上甩到海里去的。当夜,狂风卷起巨浪,水墙铺天盖地往他头上砸,他知道自己死定了。

习籽作为刚上船的实习水手,就算专业素养缺欠,也知道落海时自救的基本常识。

可在极端天气,再厉害的水手在面对猛兽般滔天海浪也显得无能为力。

大自然面前,人类是何等渺小和脆弱!

他依稀记得自己身上裹着防水衣,冷静地在浪墙的威压下游水,极力保持平衡,期待喘息之机。

骤然,又一层遮天蔽日的巨浪打来!

腥咸的海水如影随形地钻入口腔、鼻腔、喉咙和肺部,身体像膨胀的气球般要炸开。

他又死了一次。

死因:溺水。

“南纬23度25分12秒,西经107度57分02秒,死亡地点距离千域岛32海里。”虚空中的声音若远若近。

他陡然睁开双目,周遭熟悉的环境让他瞳孔紧缩。习籽喘息了几口粗气后,才清醒地意识到:他又活了,重返原地。

“5012号水手,任务失败。让你在24小时内,捅死你哥哥,可你自己却被杀了。”船舱内的闹钟里,传出一个沧桑厚重的老年音。

他焦躁地伸手要去拍,突感胸口一闷,似是被重击。他登时喉咙一甜,喷出一口血。

习籽只好强撑精神,冷冷地抹去嘴角的血渍。

眸光坚毅,帅气而棱角分明的脸上挤出一丝笑容。

“这是对你的惩罚,你认吗?”声音震得他耳朵发麻。

“你究竟想干什么?”习籽怒吼。

他有记忆,上船后一共死了四回。

安眠药过量、颈动脉被割、被捂住窒息、溺水。

死了也就罢了,但每次他都会被救活。片段性的记忆在脑海中浮现,像极了游戏被格式化后,回到船舱就寝A区的起点。

还有一个时而没有情感,时而又带着沧桑的机械男人音在他耳边萦绕。

“小习?!”鸡窝头、睡眼惺忪、胡子拉碴的男人揉了揉眼睛,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你和谁说话?”

他是习籽的哥哥——习名。

上船前习籽才得到通知,同父异母的哥哥要同他出海。

在过往的18年生涯里,两人统共见过两回。

第一面在小学,父亲的公司开业,习名在金发拉面头后妈的带领下出席剪彩和摘牌仪式,习名笑容憨厚地递给他一个彩虹棒棒糖。

第二面就是如今。

习籽没有搭理他,方才的重击让他胸口发闷,他想打开舱门去甲板上透口气。

对一个月内死过四回的人来说,5012号水手习籽一点也不害怕夜深人静时去甲板上吹海风。

他知道船上的人个个想置他于死地。可那又怎么样?反正死不了,无非就是重新开始。

“别离栏杆太近,多穿点,晚上风大。”习名的声音空旷悠远地传上来,“今晚大副他们会有行动,小习……”

“我不知道你们的任何计划,不用费尽心思讨好和利用我。”习籽冷笑一声。

破风苍号已经在海上荡了小半个月,收获颇丰。出海的原计划是把捕获的25吨鲷鱼送到千域岛,卖给当地海鲜市场,以获得一笔不菲的报酬。

根据海上法则,多劳多得。习籽是水手里最新,却最勤快,捕鱼最多的。自然让船上其他懒成蛇的人眼红和嫉妒。

杀人抛尸,而后瓜分战利品的惨案,在远洋渔船上数见不鲜。

几个月前,就有鱿钓船的船员在前甲板下笼,脚踝被笼子上的渔绳缠绕,被直接从船舷上拖拽入水中,溺水身亡的事件。警方出具的尸检报告是意外身亡,但是真是假,是意外还是他杀,只有当事人门清。

“5012号水手,杀人还是被杀,二选一。”声音响起时,习籽正靠在桅杆上发愣。

“我不会杀人。”习籽冷冷一笑,“我也不会死,顶多会回到那个发臭的……”

跟随的声音终于在言语挑衅下颇有愠气:“三天前,船长刘希从出轨了轮机长李平和的妻子,李平和一怒之下联合大副和二副去船长室以送餐为由绞杀刘希从,并抛尸大海。全过程你亲眼目睹,你是局中人,他们不会放过你。”

“我死不了。”习籽平和地阐述既定的事实。

“你认为用他们杀了你,你不反抗的姿态能赎清他们的罪孽?这是滋长!”苍老的声音变得果敢。

“我死不了。”他重复。

“可你将永入轮回之境。不破不立,杀了你哥哥,你就是戴罪之人,你和他们一样,都是手上沾血的恶魔。人性的天平有了砝码,才会趋于平衡。”

习籽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人就一定是哥哥?

虽然习名是个不学无术的二世祖,学习不灵,偷奸耍滑第一名。但上船后,习名却是唯一一个待他极好的人,他会把仅有的蔬菜和水果先留给自己。就算是同父异母,以后老爷子百年之后,难免要为了家里那点一亩三分地争个头破血流,他也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有罪该由法律来裁决,轮不到自己越俎代庖。

“你为什么救我?”习籽望着高高悬挂的一轮银盘,有感而发,“你究竟是什么人?”

静谧的夜空中,苍老而平缓的声音没有回应。

每次问起对方的身份,那老头音就噤若寒蝉,他习惯了。所以每当他拒绝和糟老头子沟通时,就会用这个通用话术来反问他,让他哑口无言。

习籽点了根烟,吞云吐雾。

出海的船员有个传统,在海上只能抽“崇海”牌烟,这是不成文的规定,像是诅咒烙印在每个人心底。

“我是谁?我是什么人?”习籽一遍一遍地默念。

他知道没有结果,也没人会回答他,他还是天真地抱有一丝幻想。

从他牙牙学语开始,就有一个莫名其妙的声音在他耳边回荡。不话痨,在他死后重生时,精准出现。

车祸身体被撞得四分五裂,被人放血割器官,甚至被枪击……这些常人看似匪夷所思的惨案在习籽身上是家常便饭。

他有时候都怀疑自己不属于这个世界,是入侵者,如同病毒攻击人体免疫系统,会被吞噬。又像是正常运行系统里的木马病毒,会定期被清杀。

如果不是苍老的声音告诉他,前四次被杀的真相是——他无意窥见了杀人场面,惨遭灭口。

他压根不会怀疑这些船员们的人面兽心。

因为在寻常人闲得发慌的生活里,只要他没按既定的选择做出决定,就会无缘无故被杀。

“距离杀人狂宴还有半小时。”苍老的声音突然变得空灵澄澈。

声音在他耳畔嗡嗡响,习籽比往日更加暴躁。

上一次这种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还在属于自己的床上睡觉。时间重置回到半小时前,这意味着……

要么被杀,重新开始。

要么杀掉习名,时间滚轮继续向前。

两者二选一。

在被人监视和掌控的18年内,他把专属于自己的游戏规则摸得清清楚楚。

从呱呱落地起,他就和常人不同。他活在一个时间轮回的闭环空间内,只要自己被杀,就会回到被杀前半小时所处的环境和状态下。

活像是游戏闯关的关卡,一旦迈不过去,就会被一直卡在原地踏步。

“如果我自杀,会回到原点吗?”习籽戏谑地仰头,对着虚空长吁短叹。

虽然摸不着看不见,但他能感知到自己的人生轨迹从头到尾被声音的主人窥视,没有**。

只要自己在做一个重要时间节点的判断时,声音就会如约而至,干扰他的选择。当然,更准确的说法不是干扰,而是类似于一种既定的程序路线。

他在航运职中摸了三年鱼,打算高考结束后如果没考上航运学院,就回家啃老。他爸那几家遍布全国的私人银行,够他一辈子吃穿不愁。

破风苍号出港前一天,耳边令人厌烦的声音告诉他,他必须赶到□□姆码头去见他的哥哥,并且一起出海。

他不信,也不想去完成全身腥臭,胃里恶心得倒酸水的工作。于是,他耍小心思偷偷打车去老爸的顶级私人别墅,随后,发生了一起重大的交通追尾事故。

手术台上,他听到了主刀医生的喘息声和心电监护仪哔哔的长鸣声,象征生命的折线图趋于平缓后,他重新回到公寓,重新做出了一个和声音吻合的选择。

暗夜星光,海浪拍打船体,轰隆作响。

“无可奉告。”声音冷得如同一块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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