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围宫4(1 / 2)

春鸾殿荒凉则已,却也藏了些好东西,有一天万嬷嬷告诉我,她在败了的海棠花树下的灌木丛里,发现了好多燕子草。

燕子草是一种草药,我从前听万嬷嬷提起过,在她家乡常见,能治一些常见的风寒症状。万嬷嬷又喜又忧:“这些东西能去市场上换些钱来,咱们自己存一些也不错。要是早些时候发现有这些,我们能免吃些苦头。”

她说着抹泪,是想到了我们过去三年,缺钱短粮,食不果腹,又常常生病。

一些燕子草哪能改变得了什么,不过是劫后余生要发些牢骚罢了。我双手环住她轻轻地摇:“那我们就去摘一些回来吧。”

午后,我们把摘回的燕子草洗净晾干,雁笙回来了。她掀帘子的动作又急又重,不光吸引了我们的注意,大莱本来坐在角落,也机敏地直起身子来。

她一头扎进暖阁,用绢子捂着脸。不一会,那边传来一阵抽泣声。

“她这又是怎么了?”嬷嬷皱眉问。

我和嬷嬷面面相觑,我拍干净手上的燕子草,说:“咱们去看看她吧。”

“我可不去。”万嬷嬷撇嘴,“太阳出来,我得去晒草药了。”

嬷嬷走了,我也站起身,先是去安抚了一下大莱,它乖了,又趴下去打盹,我便入得里屋去看雁笙。

“你怎么了?”

雁笙伏在案上哭了一会,才断断续续向我诉说:“我去不了绣房了!西宫十六所,独独围了了春鸾殿!英度,我出不去,我去不了绣房了!”

她边说眼泪边止不住地掉,我懵懵的:“什么被围起来了?你怎么又出不去?”

她正要说话,却是匆匆进来的万嬷嬷打断了她。万嬷嬷一脸惊惧,左脚险些踩了右脚,手里还捧着盛满燕子草的簸箕,我第一次见到她这样,即使之前乱民闯进宫来,也不见她如此。

“禁卫军!外面多了好些禁卫军!”

仿佛是印证刚刚雁笙所说。顺着嬷嬷手指的方向,我透过破旧的茜纱窗往外看,春鸾殿门紧闭,阳光倾洒,院内的“倚老卖老”,石头桌椅看起来都十分安详,和往常似乎没什么两样,但在身边人恐惧的静止中,我还是隐隐听到了,密密麻麻的官靴踩地的声音。

“禁卫军就已经来了?我们是真的出不去了!英度,咱们可怎么办呀!”雁笙抱着我大哭。

我虽不明白具体发生了什么事,也怕得微微抖了起来,看万嬷嬷的脸色也是一片灰暗,我陡然提起一股气,一手揽着哭泣的雁笙,一手扶住无措的嬷嬷,说:“别慌,咱们没犯事,他们没进殿里来,说明不是拿咱们来的。我们先到正殿去,嬷嬷,我扶着你,雁笙,你也不要再哭了。”

在某些时候,我也会如春鸾殿的主人一般行止,这种情况并不多,但是遇上了,比如今天,就是有的。

两边是嬷嬷和雁笙,都半依靠着我,虽然我自己脚步也虚虚,此时也要撑住。余光又扫过我们静谧的小院,竟还有心思想,那晚有个人曾亭亭立在那里的,他怕是再也来不了了。

我们重又回正殿坐着,空气里还有方才燕子草芬芳的香气。我给嬷嬷和雁笙各倒一碗茶,我很争气,手没有抖到水洒出来的程度。

雁笙哭完开始生自己的气,狠狠把脸抹了,瞪着那碗茶水:“都什么时候了,还要喝茶?”

嬷嬷青白着脸,将面前满满一碗都饮尽了。我把茶碗只搁在雁笙面前,她既然不喝,正好说话,我问:“把你知道的事情都告诉我和嬷嬷,春鸾殿为什么被围起来了?”

“还不是因为,还不是因为那个!”雁笙先说得急,还好没有完全不管不顾,压低了声音,“因为皇后娘娘!她要修跑马场,宫外的荒地还不够她霍霍,便下令裁撤宫室,春鸾殿便在其中!”

“西宫十六殿,只有春鸾殿遭了秧!其他的都是冷宫和宫女太监住的庑房了!我这是造了什么孽,本以为已经熬出来了谁知还是逃不出!”

一起度过三年的困厄时光,雁笙总是冷冷的,常常沉默,心思沉重。我好久没听她说过这么多心里话了。她今日去绣房,想是不多时就被赶了回来,心中的委屈凄凉心绪必定极盛。然而我和万嬷嬷在场,听到她完全不顾惜这殿中人事之语,未免有些不舒服。

我和嬷嬷对视一眼,裁撤春鸾殿早有风声,却不知这事来得这样快,我紧接着问:“原来今日禁卫军来,就是为了裁宫?这样大的事情,相关的宫人必定不只我们三人,上面又打算如何处置?”

雁笙情绪低落,我们的反应过于平淡了,不能使她满意:“上面的旨意还没有下来,如今是叫返回各自的编制听候发落,好的话······或许再过一阵子,会重新分派到各个宫室去。”

嬷嬷听了嗤笑一声:“那不是正好合了你的心意,反正春鸾殿你也待不下去,不如求佛爷爷保佑你配到绣房或者太极殿去!”

雁笙没立即回嘴,但眼中含恨,我们其实都知道,春鸾殿出去的,况且是裁宫,几乎没有可能有那样好的出路。

雁笙惨然道:“我已不敢求什么,只祈盼莫要最差······到头来被人赶出宫去。”

她这话一出,我反而疑惑了,看向嬷嬷,她和我想得一样,那对雁笙来说,竟是最差的吗?照我和嬷嬷的意思,那正是我和她的愿景呀,本以为裁宫是祸,原是祸兮福倚,从前的求不得,如今却有了三分真实。

三年之间,我们多少次都想走出这宫门,宫外的动荡让我们却步;而如今,已然可见太平天地,如果带上我们的积蓄,在宫外未尝不能过上丰足的日子。

嬷嬷玩着她的手指,我知道她是想笑,和我一样,雁笙仍是愁眉苦脸的。这种情绪的落差一下陷我俩于不义,对雁笙也就倍加关怀起来。

我凑过去揽住她细弱的肩膀,安慰道:“旨意还没有下,一切就有转机。更何况,我们还有宝公公呢,他一定会为你想办法的。这几天你去不了绣房,就暂且休息休息,你说呢?”

雁笙把身体扭到一边去,梗声说:“也只有这样了。”我和嬷嬷不知如何,她便奔去她的卧房了。

剩下我和嬷嬷两个,我们互相看了一眼对方,是嬷嬷率先笑了起来。我虽怕雁笙听见心里不好受,但是心里着实高兴,只稍稍牵了下她的袖子表示不要声张。

我催着她:“嬷嬷快晒你的燕子草去吧!不出殿去,趁着天没黑,也还照的到亮呢!”

“欸,知道啦!”嬷嬷喜滋滋地答应道。

屋外刚刚听到的禁卫军人声仿佛一场噩梦,噩梦很快醒了,现实中的一切也就显得特别美好。春鸾殿幽禁的时光开始了,我和嬷嬷的心却反而像被放飞了似的。我们一日两次听见外面的禁卫军操练的声响,却从不曾见过人影;每三天会有人来送一次米面肉菜,甚至比从前的份例还要丰盛。我们过着一种离奇的清幽的日子,又过了几天,殿门外一阵吵闹,我们出不去,不过很快就知道了原因:春鸾殿一个小小的偏门引向的小径上,突然立起了一棵大山桃,大朵桃花团簇在枝头。我一眼就认出来了,那是从前在御花园的那棵,怎么也和我们一样沦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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