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英度2(2 / 2)

这天我们一起用晚饭,菜色比起之前称得上奢侈。万嬷嬷和我刚才那一段风波之后,两人之间仍有些尴尬,她坚持一定要和大莱在灶台边上吃,雁笙怎么劝也不肯挪地方。

“嬷嬷这是怎么了?”雁笙问我,摸不着头脑。

我都结巴了:“嬷,嬷嬷想在那儿吃,你就由着她吧。”

她狐疑地看着我,我别过脸去,怕她看见我还没有消肿的眼睛:“快来用饭吧,要凉了。”

饭菜两荤两素,热腾腾的,万嬷嬷还加了不少辣椒,我辣的整张脸都红了,我的红眼框也就不那么明显了。

我看见雁笙的手指缝里有些深色的痕迹,不由得问:“你手是怎么了?”

雁笙的手白生修长又柔嫩,绣起东西来可夺天工,至少我是这么以为的。水葱一样的指甲盖里那黑东西尤其明显。

她看一眼,依旧夹菜,仿佛没什么所谓:“哦。染料。”

是绣房为皇后娘娘做的衣裳,皇后娘娘的常服竟要玄色的,但玄色素来只有皇上能穿,折中之下最终选了锭紫。但女子的衣料,这种颜色也少见,是以绣房这几天都在试着把轻贵的绸缎染成那种玄妙的颜色,已废了好几缸了。

雁笙说起绣房里的事,露出难得了热切的神色。她初到绣房,虽然绣工出色,但一时决不让沾手贵人的衣物,这次虽只是给衣物染色,好歹沾了些边,她就很高兴了,我也为她高兴。听她说些内廷里的事情,我几次太入迷,都忘了刨饭。

我谨记之前万嬷嬷对我的教诲,着重问皇上和后妃的动向,但如今说起后宫里的事,最稀奇的还是我们的新皇后,我对她充满了好奇,雁笙也爱讲她的事。

原来大厉女子也可以从武从政,皇后娘娘还是大厉五公主的时候,就从小习得一身好武艺,十三岁时就如一个伙头兵般投身行伍,若不是她的皇家出身,说不定能造就大厉的第一个女将军。皇后娘娘受大厉皇帝宠爱,在大厉朝中也声威甚显,一心忙于政务,以至于一直也没有出嫁,如今已有二十五岁了。

我边听边耐心用后牙磨着一块糯米团子,心里撇嘴,如此凤姿,何以配了安王!看来这皇帝爹的宠爱也不像说的那样好听。但这话我和雁笙都不能说出来,怎么都不能说自家皇帝的不是的。

雁笙和我想的好像又不大一样,她聊起皇帝的口气,好似帝后是如何的吉祥姻缘。比如,皇帝极宠皇后,皇后要穿玄衣,虽因不合规矩未得实现,但皇帝自己也下令,自己往后也不穿那个颜色的衣服了。再比如,皇后贤良淑德,自大婚以后,念在皇上与结发妻子感情甚笃,自请皇上雨露均沾,不仅体谅皇上日日宿在贵妃处,还要为皇上扩充后宫,广纳良家女子,新一次的选秀,马不停蹄地安排在了三月之后。

我欲言又止,闭嘴把最后一块芥蓝嚼了,直到雁笙意犹未尽地讲完,放下筷子,我都没说一句话。

雁笙好像有点感慨,对我说:“唉,我说了你别介意,从前在春鸾殿时,真像在大雪地里过日子,千山鸟飞绝的,大叫三声都没人应答。我现在虽然只是进了绣房,未来要走的路还长,好歹感觉真在宫里了。”也不知是不是因为要走了,她把这些真心话说与我听,她两颊红红的,像吃了酒,我猜也是因为辣椒的缘故,她站起来,道:“福公公把她娘贺寿的喜服交给我做了,我得去赶工,眼下收拾的事儿麻烦你了,英度。”

我欸一声,答应了。她雀跃地往她的房间小步跑去,我把我们吃剩的两个空瓷碗摞到一起。

夜深了,万嬷嬷和雁笙房里的灯都歇了,我一个人到院子里来吃酒,院子里只有大莱,连它也睡着了,我一下一下地抚过它漂亮的皮毛,用最温柔的方式把它弄醒了。

狗刚醒时的神态和人很类似,大莱撑起眼皮看了我一眼,别过脑袋要继续睡,我揪着它的狗耳朵不许。我已喝过三盅,酒意上头,咯咯笑道:“大晚上的,你得陪我,不然我多害怕多寂寞呀。”

如果大莱表情够丰富,我想它肯定会翻个白眼。但它是非常善良的,睡眼惺忪地摇晃着身体站起来,用毛绒绒的脑袋蹭着我的手背,好像在撒娇。我心里有点满足了,所以它当蹭完又趴在我脚边睡下,我没有再做那个坏人。

春鸾殿是宫里的梆子声都传不到的地界,天上挂着一轮残月,院子里支着四盏小角灯,这样的春天的夜里的确显得凄清,我絮絮叨叨地,好像对着大莱讲话:“······总算明白,什么叫大叫三声也没人应的大雪地了。为什么我从前没感觉出来呢?”

我慢慢搔着大莱的耳后皮肤,它在睡梦里发出舒服的哼哼声,我继续说:“可是明明冬天已经过去了啊。你有没有路过御花园过?那里的桃花还开得很大。我上次去看时,还没有开呢。”

我低不可闻地叹了声气,又给自己斟了一杯饮尽了。

“咳。”

再轻的声音也会在这寂静的夜里留下痕迹,我意识到那是此刻除我之外的另一个人声,来自我的身后,我没有立刻回头,僵硬着身体,手里平端着空空的酒盏,仿佛在看晶莹的杯壁上映照的月亮的影子。

换了是雁笙或者万嬷嬷,肯定要当场惊叫出来,宫中戒严,但在春鸾殿这种地方,仍有理由害怕是哪家的悍匪,凶恶的流寇,特别是在如今的年岁。

“喂。”那人却叫我。总没有胆子这样大的夜行客。

但听到他的声音,我的身体却放松下来,然后慢慢地、慢慢地转身,直到我的的眼睛整个装下来人。

“又是你?”我有点惊讶,或许还有一点藏不住的“喜”的成分。我的记忆印证了,两个月前,也是一个类似的夜里,我见过他的。

他穿着一身飒爽黑衣坐在宫墙上,大马金刀地屈起一条腿,踩着琉璃剥落的摇摇欲坠的瓦片,像一个大侠。他的模样很年轻,眉目疏落,头发在脑后梳成一个简单的发髻,又像是蓬莱仙山来的一个小童子。

这是我们第二次见面,我却好像已经和他很熟悉了似的。“你又做什么来了?”

他向我展现手上的一只酒葫芦,微微一笑:“我——沽酒。”

他倒是堂堂正正,光明磊落,我却担心起了另一件事情,小声说:“你先下来吧,被人看见了怎么办。”我说着走近宫墙。

他动作慢吞吞,我已经到了一伸手就能挨着他的距离,他也没动窝,一看脸,还在笑。

我见他不动作,尝试着伸手,没料到真的抓到了他的袍角——我以为他这种身怀武功的神秘人士,不会让人近身的——我什么都没想,向下一拉。

——竟然真被我拽下来了。他就像一道影子一样轻飘,落在我面前。我的五感无比清晰,闻到他身上一股好闻的味道,仿佛梅花在雪地里埋了许久,又被泼了美酒。我们离得很近,他的身量在男人中不算高大,但仍比我高上不少,我此刻正对着他的胸口,久违地感到了一股压力。

我就像捞起月亮的渔夫,自己都不敢相信现状,是他先一步挪开了。

我讷讷,责怪自己起来:“你怎么……我不晓得自己手劲儿这般大,对不住······”

却看他仓皇地屈起身子,酒葫芦在地上一滚,他双手并用,要藏住什么似的,半响我才反应过来他是在提裤子,我脸红了。耳边听见他一声清晰的咒骂,把原先那点旖旎涤荡得半点不存。

他道:“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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