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章一1(2 / 2)

张充一脸欣喜看向儿子,刚要说话。

“多事!”

立马又委屈起来,闷坐着等待时机再开口。

凡人爹送来的早膳,张延看都不看一眼,一副旁若无人的姿态,径直走向书案,依旧爬上圈椅,再爬到书案上,找出一沓厚厚的草图,认真翻阅。

空气中满是尴尬,而张充此刻就是那空气。

他一直在找时机与儿子说上话,又怕惹怒他,只好悠哉悠哉朝那书案靠近。

“有事?”张延头也不抬,突然发问。

张充像是被堂上的夫子抓住了小辫子,眼神躲闪,本能的狡辩一句:“没事啊,没事!”

这话说完,他就后悔了,心里给了自己一巴掌,然后再往书案旁靠了靠,假意看了看儿子手里的草图,试探问:“我儿聪慧,你看这图画得,横是横,竖是竖的!”说着满脸谄笑。

张延并不理会。

张充见儿子不理,又在前面走了个来回,“这些画的都是哪儿啊?看多了,伤眼!爹陪你一起看看,可好?”张充厚着脸皮,没话找话。

一番动静,张延这才抬头,盯着张充看了一会儿,心想:这老头儿自我投身凡间以来,不管做出多么匪夷所思的事情,他都无条件偏向我,平日亦是诸多关爱,也罢,本王可不承凡人的情。

“真想知道?”张延问。

张充惊喜,赶忙探过去半个身子,依旧谄笑着直点头。

张延这就向这个凡人爹展示手里的图纸,而后说:“这是花你的钱买的皇宫里的地图。”

张充听了这话,并不吃惊,因他知道这些花了他许多银子得来的能使抄家灭族的图都是假的。

可即便如此,他也看得十分仔细,若有所思,再问:“延儿,你能告诉爹,你这一年花了爹万余两银子弄了这堆纸,千方百计,甘冒奇险,明知被骗也要闯宫一试,究竟是为什么呢?”

张延看着他,愣了愣,随即丢了手中图纸,从书案上爬下来,去到茶几处,席地而坐,将方才张充送来的那碗粥推到对面,朝张充说了句:“请!”

张充喜出望外,屁颠小跑过去,坐下就将那碗粥囫囵着往嘴里灌。

“我要进太庙!”

那粥已然半碗下肚,此话一出,张充嘴作喷壶,那一嘴的粥就‘噗嗤’一声洒了一地,“什么?太,太庙?你是要闯太庙?”

“大不敬之罪,抄家问斩!”张充不自觉咽了满嘴的口水,悄声细数着后果。

愣了半晌,他勉强放了碗,为了这良好的对话氛围,他只得强装镇定接着往下问:“你,你要进太庙做什么?”

“寻仙呐。”

“寻,仙?”张充一脸茫然,“太庙里供奉的都是本朝已故的君王,哪里来的神仙?”

张延稍有些不耐烦了,以前他从不向人解释。

顿了顿,随手拿起盘里的鸡蛋,摊在眼前。

愣了片刻,发现蛋还是那个蛋,这才想起他又忘了自己再不是从前只肖催动意念,世间之物便听凭处置的魔王了。

泄了口气,握着蛋,在几案上一敲,再手心压住在几案上一滚,一阵悦耳的‘吱呀’声后,蛋壳稀碎却不掉,然后伸出另一只小胖手,动作迟缓而僵硬,却将蛋剥得光滑莹润,就这还是前不久他刚从清风那里学来的凡间生存技能。

张延看着这完美的白玉软弹,心里这才舒缓些,回答说:“一千一百一十九日前的夜里,你们曾说过宫里秘密处死了一批在太庙里洒扫的宫婢,那事可与皇帝私祭神明有关。”

话到此处,张延没再说下去,他又陷入了沉思:那太庙私祭之神明或如人间传说与三百年前神魔之战中,救了人界的神明有关,会是她吗?

“天呐!一千一百一十九日前,那时你不过是个几月大的婴儿!那夜……”张充掰着手指头数着日子,惊奇发现了更大的不可思议,“你说那夜你公孙伯伯带着他与你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女儿来咱家找我闲谈时说的那事儿?那时候的事你都记得?还能听懂?”

张充一连几问打断了张延的思绪,他回过神来,看着张充正瞠目结舌盯着自己,退而理了理衣袍,将双手互缩回袖筒里,才勉强看了他那凡人爹一眼,却神色坚毅。

……

“天呐!这小脑袋瓜!”张充思绪九转,只惊奇的盯着儿子,非但不以为怪,反倒是满脸欢愉。

不出片刻,他便又想起最初的目的来,“儿啊,那太庙之事,几百年前的神魔传说,也许就只是个传说而已,即便有,若皇帝当真私祭,那可是有悖神命,韦天罚罪的大事,事关社稷,你个小娃娃怎的非要去趟那浑水?”

张延不答,更不理会,张充见了,赶忙又劝:“你无非要找什么神仙,想必是为问道。为父看南边南泉寺里的法衍大师,颇得些超脱这世俗的道理,就连先帝都亲自向他老人家请教过。不若为父想法替你引荐引荐,我儿这般智慧,自可与那法衍大师畅言周天奥妙,这皇宫咱自然就不用再去了,如何?”凡人爹一脸灿烂求理睬。

“不过一看破些凡间破事的老头儿,怎敢与我为师?还妄图请教?”

张充无言以对……

“那你告诉为父,你究竟为何如此执着寻仙?”

张延看着眼前的凡人爹沉默片刻,想到这些年这凡间老头儿对他着实不错,常为他担忧而夜不能寐,于是免为其难,稍稍抬眼却依旧冷漠回了句:“不关你事。”

话到此处,张充以为一切水到渠成,哪想还是落了个失望。

不知是这爹当得委屈还是没得到答案心塞,张充竟无端喘咳起来,心口一再刺痛,脸色立马阴了下去……

张充依稀瞧见儿子看他不适,脸上有些波澜,还以为儿子见自己这般病痛,多少都会有些恻隐之心,关怀两句。甚而主动强颜欢笑宽慰起儿子来:“为父没事,就是近日事多劳累,找陈先生开些药吃了就好,我儿不必忧心!”

张充死都想不到,他在这儿子身上,又失算了。

“我的生辰八字,报一下。”张延依旧冷漠。

张充的心凉了个彻底,他大为不解,晃了晃神,还是回了儿子的话:“额,辛卯,庚子……”

张延掐算着手指,凝神细想,又说:“左手伸将过来。”

其父照做,只将原本捂住胸口的左手换作右手,而后乖乖将左手递了过去。

张充看儿子将手搭在自己左手的脉上,颇有章法,于是小心问:“我儿还会看病?”

……

“果然!”张延还未撤手,突然就说了这两个字,“你死后家中钱财可是都归我?”片刻之后张延又问。

张充一听,顿时瞪圆了双眼,又咳了几声,这次不是因为病,而是惊咳:“自然,死不死,咱家的钱都是你的!”

“如此便好,你走吧,我还有事。”张延利落的撤了手,冷言冷语的就要赶人。

张充见惯了儿子的冷漠,却从不计较,既然儿子下令让走,他走便是。

他一边收拾着方才吐了一地的粥,再仔细将儿子剥得到处都是的鸡蛋壳捡起,还不忘满脸笑容宽慰儿子不要担心他的病,又说些他定长命百岁,一生呵护儿子的话。

收拾好了离开前还暖心的将始终没动的那个红糖塔糕留下,嘱咐说他吃得太少,待会儿饿了就将那糕吃掉……极尽好父亲唠叨之能事。

可就在张充一通啰嗦之时,张延沉静的看着他,想着自己的心事:这老头儿也算可怜,与我做了生父,本王前世乃是魔王之尊,业障之主,如今虽已投胎,可业障如海,凡人天命,他是我这凡胎的血脉至亲,必受我命数影响,不得善终,想来那刚生下我就毙了命的娘也是这般孽缘。

张充唠叨完了,也收拾完了,这就准备走,张延却突然开了口:“我是为了要找一个人!”许是张延觉得对这凡人爹始终亏欠,所以心有不忍,还是告诉了他自己的最终目的。

张充得了答案,喜不自胜,端着那一盘子叮叮当当,满怀激动又转身凑近说:“找人?莫非是那太庙里的宫婢?可是你如今这年岁,阅历尚浅,上哪儿认识宫里的婢女呢?可你为什么又那么执着寻仙呢?连南泉寺的法衍大师都瞧不上,莫不是那传说中太庙里秘密祭祀的神仙?可又与你什么相关呢?为父糊涂得很,你不妨再给爹说明白些!”

张充难掩激动,自顾问完,却发现儿子始终冷峻,看样子今日的对话已是极致,所以识趣的转身离开了。

“最后送你一句:现在起,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想办的事抓紧办,天命难为,少则两年,多则三载。”张延最后给了他那凡人爹一个忠告。

张充正开门,听了儿子的话,心又刺痛起来,他自然明白儿子那话的意思,因他心知那正是自己所感应到这一两年自己身体的真实状况,他活不长了。

他不再计较张延这般年级是否通过方才诊脉亦或其它得知情况的,只默默侧身微笑说:“尽说些胡话,你小小年纪的,知道什么是天命呐!你办你的事吧,那糕记得趁热,爹走了!”

张延看出了张充作为一个与自己深有羁绊的凡人的窘迫,可他并不在意。

四年里,他第一次与另一个人说了自己的隐密,勾扯出历历往事,张延心有所感,又回到窗前的几案旁坐下,回首心猿,瞑目坐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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