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十九章19(1 / 2)

今年过年早,所以早早的就放寒假了,好像这一整年的光阴都很匆匆忙忙,让人难以捕捉任何间隙。自从上次不欢而散,沈浩宇就换座位去了后排,少年莫须有的要强和自尊心推着自己和他人前行,稍有不慎,频率就不再同步了。贞远寒和王曼姝虽然和好了,但是曾经的裂缝就像是粘了胶水,表面看似粘合了,还留着狰狞的疤痕,无法回归最初的模样。所有人对这些变化好像心知肚明,又好像浑然不知。似乎大家都糊涂一些,那些曾经的不愉快就从未发生,模模糊糊中依稀可见的还是最初的样子。

又到过年了,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去年父亲没有回家,母亲很生气,贞远寒一家人也没有团聚的欣喜。今年,父亲早早地提了申请,一近腊月就赶回家了。年关将近,母亲很忙,整日照顾生意无暇顾及其他,父亲在家整理家务和过年的琐碎事宜,贞远寒有时候给父亲搭把手,有时候去和白雲相约游玩一番。她很多次提出去帮妈妈照顾生意,母亲都一口回绝了,她争强好胜,一个人忙着偌大的店也能把一切处理的井井有条。而且母亲总是认为,学生的任务就是学习,要两耳不闻窗外事,努力学习努力补课才是正道。贞远寒对此嗤之以鼻,但是又无可奈何,父亲也不好说些什么,每次父亲一帮着她说话,必受牵连挨得痛批一顿,最后败下阵来。贞远寒非常生气,她觉得母亲简直霸道地不可理喻。父亲开导她时总会笑嘻嘻地说,他这辈子都败给了她母亲,他干什么都听她的,习惯了,所以母亲的臭脾气也都是父亲惯出来的,已经改不了了。贞远寒每次都在心里愤愤不平地想:她一定要学得温柔,学得讲理,一定不要成为母亲那样的人。

大年三十,贞远寒如常不看春晚,她穿着羽绒服戴了厚围巾走出门去。外面依旧寒冷,寒风里还夹杂着小雪花,灯光下看起来有着别样的温柔和祥和。路灯上绑着大红色的福和中国结,树上挂满了彩灯和假花,看起来就像春天一样姹紫嫣红枝叶繁茂。岁岁年年的光景都如此,看着相似,实际上,来来往往的已经不是同一波人了。贞远寒看着街道上欢乐的气氛,不禁被这种节日的喜悦感染,春节大抵是中国人最最喜欢的日子了。

岁聿云暮,一元复始。曾经不好的过往都可以被原谅,回首往事,和幼稚的自己似乎也能握手言和,未来依然充满希望和活力。每个人都想,新的一年,一定要更好,一定会更好的吧。人类最伟大的地方就在于,哪怕日子并不如意,也会努力走下去。上帝对于人类的祈愿从来不许诺什么,但人们还是在绝望时充满希望地祈求幸运降临,尽管毫无回应。

贞远寒买了一把电光花,买了一盒旋转陀螺,来到了人民广场。这里热闹非凡,处处充斥着孩子们的欢声笑语。彩色的烟花燃起来,映照着每个人脸上都是红红绿绿的光影。广场边上半山腰处的亭子装饰的金碧辉煌,上面挂满了彩灯和大红色的小灯笼。贞远寒沿着石阶一边走,一边看着广场上玩闹的孩子。她想起来去年也是在这碰见石胤山。那时候他一个人,趴在亭子边上看着风景。去年的彩灯没有这么亮,石胤山就融在那一团漆黑里,让人看不清。她心底里默默地说:“石胤山,新年快乐。”日子过去了很久,久到没有曾经来过的痕迹,可是只有心知道。现在的贞远寒不明白这种纠结在心头的酸涩到底为何,她做出落落大方满不在乎的样子,以为也骗过了自己。无论掩饰的多好,在月亮升上来的时候,在迷蒙着入睡前,一切都变得无比清晰。

贞远寒哈了一口气,冒出白色的一团来。她缩着脖子往上走。远远地,看见一个瘦长的人影,看起来是个姑娘。姑娘戴着棉帽子和棉口罩,个头很高,也很瘦,脊背挺的很直。看她一个人坐在亭子的长椅上呆呆地望着,神情落寞,不太高兴的样子,贞远寒不由自主地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你好啊。”贞远寒开口。

姑娘只是朝着她点了点头,并未回答。

贞远寒丝毫不觉得尴尬,只当是姑娘有些内向,又开口问:“看你一个人坐在这,你要不要放烟花?我买了好多。”

姑娘看着她,依然没有答话。贞远寒瞧着她有些心动了,又接着说:“来吧,我们俩一起放,我一个人好无聊的。”然后拉起她的胳膊,走到旁边亭子的空地上。她取出来一根电光花塞到她手里,接着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燃了自己手里的那根,又帮她点燃了。火花闪耀,照耀在两个人的脸上。贞远寒看着她的眼睛,那是一双凤眼,弧度很好看,被烟花照的亮晶晶的,干净透明,有着惊心动魄的美。贞远寒盯着她看了一会,说:“你真好看。”

姑娘被贞远寒逗笑了,开口说道:“你怎么看出来我好看了?”

“你的眼睛很好看。你一定很美。”贞远寒毫不吝啬自己的夸奖。

姑娘又笑了,她的声音很好听,很温柔,又很有力量。她说:“长得美不一定是个好事情。”

“但一定是值得骄傲的一件事。如果我也长的美,那我肯定要广而告之,巴不得全世界都知道呢。”贞远寒接着她的话说。

姑娘又笑了,看着贞远寒的眼神里都带了几分宠溺。他们俩一起放完了烟花,和广场上的小朋友玩了一会,就告别了。来来往往的人群好像电影画面在眼前闪现,贞远寒就这样走进了人潮。姑娘并未转身直接离去,她就一直看着贞远寒涌进人海,那抹纯白色的身影一点点变得更小,最后成为一个点,直到消失不见。零点的钟声敲响,人们一瞬间站定,画面瞬间静止了,唯有一大朵一大朵绚烂的烟花绽放在黑暗的夜空中,周围顿时亮如白昼,高耸的大楼和古色的建筑融为一体,五颜六色的光芒滑向天际,星星点点的光源落在人们的头顶上。

又是新的一年了。石胤山垂着的头从一大堆草稿纸和书本上抬起来,他看了看窗外,黑漆漆的一片,只有安静的雪花悄无声息地舞蹈在天地间。他起身,穿了羽绒服和厚厚的雪地靴,推开门走出去。德国的冬天好像比中国还要冷的多,不论是天晴还是阴,总是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睛。雪地上走起来咯吱作响,石胤山沿着街道小路慢慢地走,雪地上留着一串串长长的脚印。春节了,这个时候的中国,家家户户应该都热闹非凡吧。他想去商店买些烟花爆竹,一连着找了好几家,都早早的关门了。天寒地冻,悄无声息,他找不到还没打烊的商店。路上人烟稀少,偶有几人也行色匆匆,无人驻足。石胤山看着陌生的街头,他在心里给自己说:这里是德国,不是中国,没有高一一班,没有同学朋友,没有贞远寒,也没有人过春节。

他沿着来时的脚印走回去,将一片黑暗留在身后。他练习时弹了很多钢琴曲,弹了陈奕迅最新出的歌。他想起来,去年元旦晚会上,他代表班级表演节目,原本计划弹首曲子了事,却不经意间在教室门口的走廊里,听见贞远寒和白雲说起陈奕迅,听见她唱跑了调的《浮夸》,难听的要命,搞怪的要命。然后鬼使神差地,他选了一首《梦想天空分外蓝》,放弃演奏贝多芬。他想起去年这个时候,大年三十晚上,妈妈邀请了付雨宁一家人一起包饺子,一起跨年,他浑身不自在,好似处于温馨的环境就会感到压抑。母亲的温柔让他从小就感到莫名其妙的惶恐。他看着家里灯火通明,每个人都笑意盈盈,他感到格格不入,便找借口出去透气,从那个一派祥和的家里跑出来。他就在广场的亭子里看着下面的孩子们乱作一团笑靥如花,看着别人家其乐融融的氛围,看着他们面庞上浮现的幸福的笑意。他看见贞远寒由远到近,她慢慢地走过来,走向他。贞远寒穿的很圆,看起来很可爱,他看着她装作无所谓的样子,其实看别人孩子玩,眼睛里都快要冒星星了,最后他们一起燃放了烟花。那天,贞远寒朝着天空和他大喊:“石胤山,新年快乐!”他也是。他自我陶醉地笑了笑,微不可见,一瞬间又回过神来,看了看四周,无奈地垂下头。没有人看见,他笑着笑着就红了的眼眶,差一点就涌出泪水来。

“贞远寒,新年快乐。”石胤山在心里说。

春天好像是一瞬间的事情,一夕之间山河解冻,冰雪融化,绿意慢慢漫染而来,人们的精神气也在一点点凝聚,万物复苏,希望丛生,春天当真美好极了。

新的学年,大家都卯足了劲往前冲,似乎高一带走了懵懂无知的少年气,大家都内敛了不少,都开始计划未来,开始奋力拼搏了。一开学,白雲就在贞远寒耳朵边念叨,告诫她要好好努力,不能再得过且过了。贞远寒也暗下决心好好学习,她也得为他们的未来拼一把,她不想到时候大家都考上大学去了外面的世界,只剩她一个人。她和王曼姝之间依然保持着这种微妙的关系,没有真正放下心里的芥蒂,也没有完全断了关系,见了面依然互相问候,只是很显然,有些东西悄然变化,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沈浩宇坐到了后排,距离他们的座位有些远,也没什么机会说话,他们俩之间没有什么天大的事情闹得不可开交,纵然无法理清楚对错,可谁也不低头,谁也不开口。人的骄傲永远不是给别人看的,人永远都是傲给了自己的固执和执拗,傲给了自己可笑的自尊心。

谢清秀最近一直闷闷不乐,月考成绩也不太理想。她上课会走神,自习也会发呆。贞远寒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清秀,你最近怎么了?看起来心事重重的。”贞远寒关心地问。

“远寒,我妈妈前两天晕倒了。我有点担心。”

“晕倒可不是小事,要不然你请假陪你妈妈去医院检查检查,你们也能安心了。”

“我也一直坚持去医院检查,但是我妈犟的很,死活不去,我们都拿她没办法。”谢清秀哽咽着说道。她的喉咙里像是堵了一口棉花,咽不下去,咳不出来。她心里很清楚母亲为何不去医院,怕没病白白浪费钱,更怕有病。穷人,连生病都不敢。

天气越来越暖和了。柳树开始抽芽,山间的小野花也竞相开放。贞远寒和白雲在周末总会去爬山,去山林间感受大自然,感受生命和活力。明天就是星期天了,今天下午上完课就能放假了。贞远寒很开心,因为这段时间她很努力在学习新课程,没有落下功课。白雲为了奖励她按时完成功课,每天都会给她一颗巧克力。这段日子,大大小小各种口味的巧克力贞远寒吃了个遍。他们俩正在教室外的杨树下坐着聊天,谢清秀突然哭着跑了过来。

“远寒,我该怎么办。”谢清秀跑的很急,哭的上气不接下气。

“怎么了清秀,你慢慢说。”贞远寒一边问,一边轻拍着谢清秀的脊背。

“我妈又晕倒了,我爸爸现在送医院去了。”

“什么?!怎么这样严重!走我们去请假,我们赶紧过去。”贞远寒说完就拉着谢清秀的手急忙往办公室跑去,白雲跟在他们俩后面跑。

他们请了假,赶到第一人民医院。急诊科门口,谢清秀的父亲呆呆的站立着,他的眼窝陷的很深,好似几天没有休息,眼皮耷拉着,目光呆滞地望向前方的地面,他看见谢清秀他们一行人跑过来,急忙迎上去,安抚着哭泣的女儿。他的手指枯瘦,又黑又干,像是被火烧过的树枝。

结果出来了,脑电图显示,谢母晕倒的成因是脑部病变,但是具体部位和成因,还需要做进一步检查。谢清秀父亲感激地向医生道谢。他们很无助,就像是刚从家里走出家门的孩子一样,无头苍蝇一样不知道方向,眼神里满是惊恐和慌乱。贞远寒和白雲忙前忙后帮谢母办理了住院手续,然后他们俩出去买了些晚饭。临走时,贞远寒和白雲把身上的钱都留给了谢清秀。

“远寒,你们来帮忙我已经很感激了,医院这些手续我们实在是不懂,我再不能要你们的钱了。”

“没事,拿着吧,我们俩这点钱也就能吃两顿饭,你妈妈住院进行后续治疗还正用钱呢,你快拿着,要是有需要帮忙的就直接和我说,我们一起想办法,放心,现在医疗水平很发达了,你妈妈一定会好起来的。”贞远寒安抚她。谢清秀的眼里饱含泪水,她只是紧紧地握住贞远寒的手,她非常感激她,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后续的结果出来了,谢清秀母亲脑内有颗肿瘤,是恶性。得知结果的那一刻,谢清秀眼看着天就要塌了。她从小就十分眷恋母亲,她没想过,如果没有了母亲她该怎么活下去。

医生办公室里,谢父还在同医生说话。

“不可能啊大夫,是不是搞错了,您再给看看,她妈身体一直都挺好的,我们都是农民,干起农活很有劲,怎么会得肿瘤呢。”谢父低头哈腰,脸上挂着不可置信的笑意,他的手脚都在发抖,声音也在颤抖,他一遍遍地恳求医生再仔细检查检查,他总觉得这是开玩笑的,是检查机器出问题了,他没办法接受这样的结果。

“您的心情我能理解,作为医生,我们对病人的病情不敢隐瞒,检查结果显示是这样,这些都是精密仪器测出来的,不会出现偏差。幸运的是,该肿瘤还处于早期,如果进行手术切除,治愈的可能性还是有的。你们家属尽快商量一下,要有信心,哪怕一丁点的希望,只要抓住了,还是有可能战胜它。”医生语重心长地解释。

谢清秀父亲,一个身高一米八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家里的顶梁柱,在得知结果那一刻精神恍惚地差点晕过去。他木然地走到楼梯间,蹲在角落里,悲戚地哭着,声音压的很低,很粗糙,就像是一头闷哼哭泣的老水牛。他难以置信,他自问他们一家没做过半点亏心事,却要命绝于此,他悲叹命运不公,苍天无眼。他们这些勤勤恳恳的劳动人民,为何得不到上天的一丁点儿垂帘。

他们四处筹钱,能求的人都求了个遍,仍然连手术费的零头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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