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冰上飞鸟4(1 / 2)

01

冰刀在冰面上划出悠长又曼妙的痕迹,细小的冰屑飞扬。

“御幸,你真的不和田中试一下吗?他年龄正合适,技术也不错,”高岛礼忧心忡忡的话从电话那头传来,“如果他也不行的话,你的搭档……”

高岛礼是真的为御幸担心。御幸一也自幼就展现出了在花滑上的绝佳天赋,他从小上冰,在冰上待的时间比陆地上时间更长,年仅16岁就拿下数个大奖,在日本花滑领域也算是罕见的天才级选手。

偏偏这位天才放着男单不滑,非要参加什么男子双人滑;这也就算了,问题是他水平太高,教练团帮他找来的搭档别说好好配合,压根就跟不上御幸的节奏;眼看着全国大赛将近,御幸一也的搭档还没着落,高岛礼急得焦头烂额。

御幸一也倚靠在冰场的看外栏杆上,他漫不经心地开口:“小礼,田中不行的。别说跳跃,他基础的步法都没练好。”

高岛礼尝试劝他:“只是和你相比有差距,田中好歹也是少年赛季军,水平还是有的。”

“他再练八百年也没希望,”御幸一也望着冰场上滑来滑去的人们,“动作僵硬成那样,和机器人也没差别。”

高岛礼欲言又止。御幸说的刻薄,但也只是因为他自己水平太高眼界宽阔,早已脱离刻板教条拥有了自己的独特风格;田中是死板了一点,但至少能保证动作标准——虽然也只是如此了。

“花滑是两个人一起创作的作品,”御幸一也像是知道她想说什么,“我不接受凑合。”

高岛礼沉默片刻,她叹息一声:“可是御幸,再找不到搭档,你就不能参加全国大赛了。”

全日本花样滑冰大赛,仅限15周岁以上选手参加,这是日本国家队选拔的第一步,也是所有日本花滑选手走向世界的第一步。

就算御幸一也天赋再怎么出色,错过这次机会对他的打击也是巨大的。

“御幸,单人滑的事……”

“我说过的吧,不考虑男单。”御幸一也打断她,“我想要的不是个人的发挥,而是灵魂的共鸣。”

高岛礼轻轻叹气:“共鸣吗……但你拒绝了我们给你安排的所有搭档。”

“他们都不是我要的人。”御幸一也的目光漠然,隐含着雪一样的冰冷。

高岛礼没有强求。她曾看过御幸一也的单人训练,对于他的想法,她隐隐能理解一点。

御幸的单人滑,总是透着冰原般的空寂和冰冷,素白如冰霜,又带着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呼啸。

能跟上御幸的脚步和他共鸣的人,到底在哪里呢?

御幸一也凝视着冰场,他的目光忽然被一个身影吸引,随之一起在冰面上旋转、跳跃、奔腾。他看得越来越入迷,甚至已经不自觉站了起来。

那是一位少年。他就这样突兀地撞进冰场,带起流星般闪烁的尾迹,勾勒出无需言语便能够展现出的鲜明风格——纯洁和混沌并存,力量和柔韧交织,都在他身上奇妙地融合在了一起。

他的气势太盛,分明冰场上还有其他人,但他们都下意识退后让出了最中央的场地,仍由这位陌生的少年轻盈地倒滑,一连串纯熟的步法后立足点冰,外刃起跳。少年柔软的棕发在空中翻飞,在旋转四周后重新回到冰面。

后外冰点四周跳。

御幸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声又一声撞击着胸腔。

“御幸?”耳边传来高岛礼疑惑的声音。

御幸一也这才惊觉自己刚才竟然忘记了呼吸。

“……我找到了。”

“什么?”

“搭档,我找到了。”

02

“御幸前辈当时吓了我一大跳!”棕发少年抱怨,“本来滑得好好的,结果一抬头有个人趴在栏杆上大喊‘跟我一起滑冰吧’!谁知道你想要干什么啊!”

“喂喂~泽村你当时可是感动到直接扑在我脚下了啊。”

泽村荣纯脸顿时变得通红:“我、我那是不小心滑倒了!!”

御幸一也调笑:“然后正好抓住了我的手?”

“御幸一也!!!”

御幸一也记得当时的场景。

他应该是很狼狈的,从高高的看台一路冲到冰场边,头发被汗水打湿黏在额头上,眼镜歪了也顾不上,心跳声响如擂鼓,就连呼出的气息都是灼热的,嗓子干渴得像是盛夏干涸的河床。只是一百多米的距离却抽干了他所有的体力精力,当他扑到冰场的栏杆上时,御幸甚至觉得自己几近虚脱。

他朝着飞鸟一样几欲远去的少年奋力伸出手去,就像落水濒死的人挣扎着抓住最后一根稻草,带着渺小的期盼和莫大的恐慌,全然不顾冰场其他人惊异的目光。

然后,这只鸟儿真的停在了他的掌心。

“是你当时看上去太可怜了啦,”泽村荣纯嘀嘀咕咕,“就像、就像被抛弃的小狗一样!”

“喂喂~这样形容自己的搭档也太过分了吧。”御幸一也手下一个用力,泽村荣纯“嗷呜”一声,挣扎着想把小腿收回来:“御幸一也!快放手!”

少年笔直的小腿抖了一下,像是慌乱逃跑的小动物,忘记收回露在草丛外的毛绒尾巴。

御幸一也的眼神突然变得深邃,他重新按住泽村的小腿强迫他伸直:“别闹了,好好拉伸。”

他的手顺着泽村骨肉匀称的膝盖向下,舒缓地按揉着对方运动后微微发烫的小腿肌肉——它在冷光下如玉般润泽——最后停留在了脚踝处。

“你今天跳得太多了,还不拉伸的话会受伤的。”

泽村荣纯立刻心虚:“多、多吗……”他乖乖放松身体,仍由御幸抓住脚踝把自己拖回他的怀里。

“唔、我觉得没怎么跳啊!”

“是吗?”御幸一也似笑非笑,灵活的手指不知触碰到了哪块肌肉,惹得泽村闷哼一声,“还逞能,你的肌肉已经很疲倦了,这几天都不许练跳跃了。”

“mumumu……”泽村荣纯自知理亏,他老老实实缩进御幸的怀里不吭声了。

御幸一也捏着小腿的手忽然顿了一下,他凝视着泽村毛茸茸的发顶有点晃神。明明个子不矮,可泽村安静下来双膝并拢,微微低着头的样子又只有小小一团,能轻易被他抱个满怀。

泽村荣纯打了个哈欠,他无意识蹭了蹭御幸的颈侧,卷卷的棕发勾起一阵细微的痒意。

“御幸前辈?”

“……啊。”御幸一也恍然回神。奇妙的热意顺着他们紧贴的脖颈攀上耳畔,晕染出一片晕红,连带着他的嗓音也变得干哑。

被窥伺的飞鸟正毫无防备地窝在他怀里,薄薄的训练服下透出肌肤的温热,挺拔的脊背贴着他的胸膛,御幸甚至能感受到对方随着呼吸起伏的肌肉。

就像做梦一样。

御幸微微前倾,双臂从后面做出环住的姿势,却又像湖中倒影一样不敢触碰——这是一个虚虚的、不敢让对方意识到的拥抱。

03

“《青鸟之歌》?你确定要选这首曲子?”高岛礼拿着资料震惊得说不出话来。

花样滑冰,极具艺术表现力的一项体育竞技项目,除开选手本身的技术外,动作的编排、配乐的选择都是影响成绩好坏的重要因素。

一般选手的节目编排都会由专业的教练组接手,虽然也会征求选手本身的意见,但最终决定权还是在教练。御幸一也是个例外,他生性自由,讨厌一切墨守成规的事物,卓越的天资也赋予他随心所欲的底气,很早以前教练组就无法左右他的决定了。

高岛礼倒是不在意这些,倒不如说她乐意看见御幸自由自在地展现出自己的风格——但这并不包括《青鸟之歌》。

虽然拥有田园一样轻松自在的名字,但《青鸟之歌》实际上来源于歌剧家拉宾德拉纳特。这位伟大的歌剧家赋予它绝佳的优美旋律和灵动的韵律感,但这首曲子的节奏变化多端,快的时候像是乘坐火箭奔腾,慢的时候又像是老奶奶拄着拐杖走路,对注重艺术表现和审美体验的花滑节目来说,绝不能算是合适的曲子。

更重要的是……

“御幸,你和泽村谁是诗人,谁是青鸟?”

高岛礼放下资料,严肃地注视着这位她看着长大的少年。

御幸一也仍然是没心没肺的样子,他斜斜地靠坐在椅背上开口:“这不是很明显吗?”

高岛礼顺着他的目光看去,泽村荣纯正好做了一个勾手三周跳,他这一跳极显轻灵,甚至在起跳的瞬间给人一种即将飞起的错觉,然后是完美的落冰,他在冰面上滑出一个优雅的弧度,最终借着惯性缓缓远去——恰似游离于世的青鸟。

御幸一也凝视他的眼神专注又投入,眼底深处似乎摇曳着明亮的火焰,和平常表面笑嘻嘻实际却骄傲自矜的样子判若两人。

于是高岛礼暗叹一声,不再劝了。

04

比赛当天。

“紧张吗?”御幸一也问。

泽村荣纯把投注在冰场上的目光收回来:“完、全、不紧张!”

“不如说,我已经迫不及待了!” 他琥珀色的双眼亮晶晶的,里面全是兴奋,没有一丝退缩。

御幸一也搭着他的肩膀笑嘻嘻的:“嘛~反正已经练习了这么久,今天就大闹一场吧!”

他们互相检查了一下对方的穿着和妆容,又确认了冰鞋的状态,最后在广播声中并肩踏上冰场。

在冰刀滑入场地的那一刻,御幸一也重重握了一下泽村的手,对方也以同样坚定的力道回握。

“接下来出场的是第二组选手,御幸一也和泽村荣纯!”

暗处的牵手只是一触即分,冰面灯光再度亮起的时候,御幸仍然站在原处,而泽村已经远远滑到了场地的另一头。

御幸单膝跪地,垂下来的棕发让人看不清表情;而泽村下巴微扬,左手举起,绷紧的颈部曲线青涩又优美。

前奏响起。

缓慢的、低沉的小提琴声响起,随着琴弦的颤动,两人的冰刀同时划过冰面,留下道道美丽的白痕。

小提琴的乐声勾勒出寂寥空荡的世界,御幸一也顺着乐声缓缓抬头,他的面容冷硬得像是雕塑,总是坏笑的嘴角抿成一条直线。他看似漫步目的地滑行,冰刀每一次落地又带着沉重的力道。

他的步伐漫不经心,随意的一组接环步后手臂轻抬,右脚点冰后稳稳跃起,干净利落地完成了一个三周跳。

“勾手三周跳!”解说的声音及时响起,“不愧是六种跳跃中最显眼的勾手跳,御幸选手完成得非常漂亮!轴心和落地都很稳!”

御幸一也没有理会满场的喝彩,他只是微微抬眼,冷淡的目光扫视全场,像是孤独又傲慢的诗人巡视自己的领地。他随心所欲地在冰面上跳跃,动作时而大开大合时而拘谨谨慎,尽情展现着自己的魅力。

他所有的动作都只是局限于冰场的小小一角,冰刀在这一片冰面上划出的弧度一个叠一个,似乎在述说着寂寞和悲伤。

小提琴低哑漠然的曲调下,是一位无人理解的诗人在孤独地吟唱。

「曾经有一位诗人,他走遍世界每一个角落,看尽一切花开叶落。他能写出世上最动听的诗歌,他的文字价值千金,他备受追捧,可他永远孤独、永远空虚。再多的金银财宝也不能填满他的空洞。」

「于是诗人向神明祈求拯救。」

「神回应了他。」

远处,突然响起了竖琴的拨动声,像是乌云遍布的天边突然透出一缕光亮,泽村荣纯在洁白晶莹的冰面上滑行,无声地踏出一个又一个连续的弧线,银白色的考斯腾上闪着水钻的流光,顺着单薄的肩膀一路倾泻到足尖。

泽村就这样如鸟般轻盈地闯进御幸所在的小小角落。他的步法灵动飘逸,当他随着乐声的小小起伏点冰跳起时,诗人原本沉重的脚步也不由得带上一丝轻快。

「突然有一天,一只青鸟撞进了他的书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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