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部第一章2(1 / 2)

第二部:只有人的日子

钟响一下,云青青而落雨,钟响二下,渺茫茫而人无踪,钟响三下,日辉辉而万物复苏。一个白衣少年撑着伞从城外走来,口中念念有词。这少年不像来寻亲访友,也不像久住的样子,身上除了那把伞,再无多余之物。

一列火车轰隆隆驶过,那是一列直达火车,这个小镇不是它会停靠的车站。火车由远及近,又疾驰而过,最后连轰鸣声也湮灭在比远方更远的天地,对于小镇它似乎什么都未留下。

白衣少年站在一座老旧的寺庙前,风鼓吹着他那身白衣,似要羽化而去。可没有谁比他更清楚,他这辈子,或说在他决定来到此地后,他将永堕无间地狱,沦落到和这镇上的人一般连最仁慈得菩萨也不赦的恶鬼,更没有被超度之日。

少年举着伞,并不能一窥寺庙的全貌,可已足够将它的破败看尽。那檐下瑟缩着手足的蜘蛛,在狂风暴雨之夜也无处可逃。那蛛网早在被雨淋湿前便被风吹破,那燕子窝没了燕子,就碎在昨日的艳阳天。雕梁画柱揭示旧日辉煌,如今均已落了灰。那灰有多厚呢,厚得连风也无惧。走在近前时更要当心,不然断魂瓦从天降,一片便要你命丧庙前。少年竟不敢碰上一碰,他怕自己这一碰,那寺庙便一下子落了梁散了架,泯灭在这场大雨中,连丁点儿灰尘也溅不起。可若真是死在一个艳阳高照的晴日又能如何呢?烟尘四起,不过是驱赶着人更往远处逃避而已。

少年将伞朝上移了两寸,穿过千年岁月,望见寺庙中那尊高大的白玉观音菩萨像。他看见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从内城运来,供奉于此,他看见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香火鼎盛,信男信女诚心跪拜,他看见那尊白玉观音菩萨像跌落,在此前什么也做不得,只能令自己跌落得慢些,免得伤了手掌中的生命。

“你为何死去!”

那不是疑问,更多的像是一句喟叹。

一阵风过,吹散了眼前的一切。那风又冷又急,将浓云吹着,乘上一辆途径的火车,赶往下一个镇子,徒留那个白衣少年在傍晚的街上瑟瑟然发抖。

**过了,风喧闹过也溜走了。不知谁家的孩童贪玩,一把推开临街的窗子,眼见着一只白鹤展翅,箭矢般冲向连星也不再闪烁的黑夜中。那孩子惊叫着同爹娘说自己看见一只大鸟。咻地一声,那大鸟子弹似地飞到天上去了,像是要把那夜色划出一道伤痕。一道独属于黑夜的伤痕,白日里醒来的人们却是见不到的。那当爹娘的探头望去,只见街上孤零零躺着一把油纸伞,那油纸伞转着圈儿,咕噜噜地像是一阵呜咽声。之后?之后这把油纸伞就死了!当娘的点着孩子的脑门儿,说他说谎,会长个长鼻子。当爹的把窗一关,隔绝了一切。无主游魂也进不得平凡人的家,再没人听见他们又说了什么话。可兴许有一滴雨顺着窗子溜了进去,或是听到了也未可知。

一场春雨过后,有人的念头像春笋一般,再也按捺不住了。镇子西南角一间略显简陋的四合院内,一对父子争吵不休。响动大得连春日也朝后退了几步,院内枣树上的新芽捂着耳朵瑟缩着要回去。只可惜这家没个女人,连句软和的话也没人说。二人这般对上,连个转圜的余地也没有。这父子二人常年争吵,今儿这场争吵的根由倒也并不新鲜。哎,真是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啊!太阳一点点儿爬到正中,那为子的不再恋战,拎着个包袱,一摔门走了。破败的四合院内只留下一个头发胡须花白的老人。只是面儿上一改先前的怒愤之意,显出黯然神色。嘴微微歙合,最终却一句话也未说出口。只的无奈转身,回了他那间幽暗的卧房。

老人坐在床上,那床看着颇硬,整个人坐下去半点儿也未凹陷。又或许老人已经瘦弱不堪,别说是这张床了,怕是跌落水池也未见得会起丁点儿涟漪。老人怔愣愣的坐着,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张女人的黑白照片。半晌缓缓起身,将那张相框取了下来。他小心翼翼,就怕碰坏了磕疼了她。那可是他那到如今仍年轻美丽的爱人啊!

“老伴儿,哎,对了,你还年轻着呢,不喜欢我叫你老伴儿。那我还像咱俩年轻的时候一样,叫你心儿,你可别嫌弃我这个糟老头子唤起你名字来不如年轻时好听啊!”

“哎!”

老人叹了口气,抬起袖子,将镜框上的那眼睛根本就看不见的灰尘擦净。

“心儿啊,你说你要在多好啊!是我不好,我不是个好丈夫,如今看来我也不是个好父亲。”

吧嗒一声,老人那早已涩然的双眼再也不加掩饰了。

“心儿啊,我想你,我想你啊!”

老人看着那张黑白照片,幽暗的卧房内乌云行过,雨水潺潺,没个停歇。

“心儿,我想你,我想下去陪你,你就应了我吧,啊,心儿,你就应了我吧!”

想是屋外春雨易过,屋内秋雨易冷。老人叹了口气,好半晌只用手抚摸着那张照片上那个美丽女人的面庞,几次执意想将她额角的发轻柔地捋顺到耳后,可次次皆是徒劳。于是这秋雨便更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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