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回忆(一)近代架空5(1 / 2)

(一)

没有光。这是她唯一剩下的念头。她好像忘了什么。

叶南星感到无比寒冷,这里是虚空之上或之间。她看向一片黑暗,只有林澜和那位的目光可以穿透这浓重的墙,看到另一端的河流。

河流孕育世界,而深渊埋葬世界。林澜是这么告诉叶南星的,叶南星张口呼喊,没有人回应。也许,他们都不在。叶南星这么安慰自己,她极力忽视寒冷,向黑暗深处走去——在每个陷入黑暗的人眼中,只有自己身处的方寸之地微亮,黑暗依次铺开。

好冷,叶南星昏昏沉沉地躺下,她的感官依次被剥夺,很快,黑暗侵蚀她的全部。

(二)

疼痛。她的感官依次溶解在疼痛中,有人来来往往,震动带让她稍微拉回精神。她是谁?女人有瞬间的迷茫,入眼是一面红褐色的墙,她嗅到浓重的硝烟与死亡。她在哪里?

“还是不说吗?”鞭子裹上盐巴,在空中转了一圈后落在她破碎的皮肤上,她因疼痛蜷缩成一团。行刑人对上一双警惕、懵懂的眼,不像是那个人。他做个手势,两个士兵把她拖出囚室,她听见那人往地下唾了口:“那些人搞什么?连这都没弄清!”然后是电话中的破口大骂与推脱。

她为什么会知道之后的事呢?士兵的动作算不上柔和,几近粗鲁地把她扔到床上,随意包扎几下便把门锁上。在痛楚蔓延的间隙,她勉强看清眼前,同样规格的囚室,比原来那间稍微干净。

她忘了什么,女人笃定,她忘了很重要的事。竖起耳朵,她勉强捕捉到一两声炮弹落地的闷响,但感受不到震动。她勉强伸出胳膊,端详身上破碎的衣服,和那些人的服装相似,很好,看来要么是间谍要么是在权利争夺中惨败。

女人的思绪没有维持太久,饥饿便夺取她的思考能力。直到夜色降临,意识愈发模糊的她才感到门被打开,有人往地上放了半罐水和一片黑面包,直到囚室再次被黑暗笼罩,确定人已经走远后,她才慢慢挪动身躯。女人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监视着,但她可以肯定,那些人要的情报只存在于她脑中。

浑浊的水等了半晌才沉淀,女人看到警惕的冰蓝色双眸,这样可不像一个能打入敌人内部的人,她告诉自己,或许是这让他们意识到暂时得不到情报。她斟酌着分量摄入,如果不被收走,夜中还可以喝一次,黑面包又干又硬,她看着盛水容器,是肉罐头,她不自觉地吞咽,很难吃的罐头。

难吃?女人想,也许某天自己就能想起来,拷问时特意避开手和脚,也没有什么不堪的逼供方式,她垂眸,不经意玩弄灰色长发。第二天,她就被断了粮,接着是无休止的拷问。她昏死过去数十次,疼痛几乎不能触动她了,最后一次隐约间看见有个黑发黑眸的女人冲她微笑,她有种扑上去哭诉的冲动。

我在哪里?迷迷糊糊间她来到一座花园间。夏秋之交的金色阳光温暖,她漫步在白色石子路上,小路两旁是掩映的绿植,她放远目光,树木映托着几座小楼,她尝试接近,无论怎么走都在原地打转。这里应该是一所学校。看着标志性的亭子,她想,很熟悉,她应该在这里呆过一段时间。亭子旁湖水碧蓝,波光□□细碎阳光碎片。她感到片刻的安宁,然后沉沉睡去。

心理医生起身:“她确实忘了,外力唤不醒。”看着阻拦的士兵,她挑眉:“怎么? 连我也要抓?”一墙之隔的观察室里,金发女人起身,她碧绿眸中平静:“把她放出来,结束。”这就是她的结局。

多年后,女人还记得她们的初见,金发碧眸的女人身着军装,她向自己伸出手,纤长有力:“你自由了。”那迷人的笑意每每出现在梦魇流连的晚上,将她拯救。

小兽无声呜咽着埋入上将的怀抱,不知从何而来的安心,她在坚定的臂弯里再次昏厥,醒来时已在医务室。“就叫南星吧。”温柔话语抚过女人的伤疤,她在拿登记单的医生的追问下想起来“叶”这个姓,还有一个更刻骨铭心的,但女人下意识地逃避。

医务室的消毒水让叶南星昏昏欲睡,她笃定自己忘记了其他更重要的事,似乎……是关于自己为什么在这里。叶南星,她缓慢咀嚼这个名字,很熟悉,好像有人深情呼唤过千万遍。

一觉醒来,叶南星发现自己身处豪华的房间中。事实上,房间很普通,不过配上应有的装潢,但和那间囚室相比可以称上“豪华”。趁她睡着时有人给她洗了头发,叶南星望向镜子,她第一次认真地审视自己。镜中人因为长久不见阳光和营养不足,面色苍白,她瘦削,冰蓝色双眸中满是警惕灰色长发披散,叶南星目测自己大概在一米七左右。

“准确来说,是一米六九。”让叶南星沉醉的声音自门边响起,简初戏谑道。那人碧色眼睛中闪过阴沉,很快被主人驱散。

叶南星看着简初的情绪变了又变,“上将”,应该是个很高的军衔,而且,眼前这人似乎认识从前的自己。叶南星推测自己之前和这位上将十分熟悉,不然她为什么能捕捉到那微小的情绪?叶南星不相信那是自己的天赋,或者说,她的天赋不足以支撑她观察得如此细致,只有经过一段时间的磨合才能得出刚刚的结果。叶南星没有贸然出声,她静静等待简初整好思绪。

“好好休息。”最后,简初也只留给叶南星这么一句话,随后离开。叶南星并不指望她解释清楚,毕竟按照自己的直觉,简初才最有可能是幕后之一或知道内情却因为职责一直隐瞒。她留意到房间里有书籍,还有报纸,她粗略地翻了翻便因为疼痛不得不躺在床上。大概有二十年的,叶南星想着那六七个叠到天花板的箱子头疼,太多了。这么想着,她翻身面对书架,避开伤口,书籍方面,虽然种类很多,但放在人潜意识想看处的……是几本军事书籍。关于战争,战术,不过没有回忆录。原来那人应当是一位军事天才而且没有崇敬的人。

她无聊地翻开一本书,消磨到傍晚。有人会送饭,很简单的餐食,在她眼中无比丰盛。简初不在,或者说很少回来,她似乎忘记这所宅子里还有另一个人——但叶南星的待遇却从未因此变坏。

叶南星养了一年的伤,她很快和医生熟识——后者眼镜上往往反射着让她不寒而栗机械光,据医生说,她毕业于某某军校,名字不过是冗余,叶南星要是养养还能活个三十来年。她看着自己慢慢趋于光滑的皮肤,身份证明上写着自己今年二十九岁,还好,她还能活很久。

冬日的大街瑟缩着,企图躲避无处不在的寒风。叶南星缩在大衣中,宅子厚厚的墙壁也无济于事,现在她全靠被窝和暖炉活着。唔,饿了,她迷迷糊糊地想,她的身体经不住重负,医生说的,让她少折腾点,不过也要运动,她那么说时,粉色长发微动,像只猫,叶南星不由自主地伸手捉住,下一秒她就尴尬地收回,后者的镜片第二次闪出寒光,于是当天一份详细的运动列表就新鲜出炉了。之后除了必要的检查,叶南星都绕着医生走。

说起来,过去一年,叶南星见到简初的次数屈指可数,她也一直拿不准简初对她的态度。几次试探无果后,叶南星就当借宿在简初家,不过她暂时没有能力偿还住宿费,伙食费,能走动后,她便学着帮忙做些打扫,或在做饭时打打下手,许是天赋惊人,叶南星很快能做出一些味道不错的食物。但闲暇时间她还是会出去走走,叶南星很享受现在的生活。

她盼了许久的生活。叶南星提着菜篮,街上人很少,这片大陆尚未从战火中恢复,所见之处一片萧瑟,不过,这和远离前线、平安的城市里的人有什么关系呢?人虽少,却也有序。

叶南星还没到宅子前就发现不对,她嘀咕着绕过一辆辆车,然后在佣人的招呼下从后门溜入,把菜放下,叶南星几乎是被赶着回到房间。她拿出偷偷藏在身上的面包,想起一瞥的晚宴。礼服交错,人们脸上是得体的微笑,食物香气,她看见堆叠的馅饼,饱满的肉和丰盛水果,叶南星馋的慌,她从书柜暗格中取出一瓶果酱,斟酌着抹上半片面包,等夜深溜进厨房,说不定还会有剩菜呢?

草草充饥,然后试图让自己沉浸书海。也许,某天她能找到一份工作,攒够钱后搬到另一座城市。叶南星如此不切实际地期望着,她常常装作自己很平常。自从醒后,她和这个社会的联系微弱到近乎没有。活过来的每一天,无边孤寂相伴。叶南星没有过去,她看不到未来。而内心深处有时候会有个声音提醒她要快些醒来。醒来?可这里不是现实吗?这时候那声音沉默片刻,又自顾自地重复奇怪的话语。叶南星告诉医生后,经过治疗,声音最后淡去。不管怎么样,都过去了,还有明天,不是吗?

叶南星坐在床上,断断续续的音乐萦绕身边。她呆了会,突然涌出一同起舞的冲动,事实上她也这么做了,假装有一个默契的舞伴,一同在床边小小的空地上盘旋。这是她第一次知道自己原来这么擅长舞蹈。叶南星自认为不擅长此类运动,她的下意识告诉她周围的危险,或许在过去,她有一个陪伴她练舞的人。

或许是这样。

(三)

春天,随着绿意泛开的是坏消息。在经历面粉限购,蔬菜价格翻了数倍,水果重金难求后,□□的苗头隐隐若现。

这座城市享惯了安逸,如果没有一位或几位有力的领导者,它说不定会在被攻下前失控。叶南星看着轻啜咖啡的简初,现在,这座城市已经迎来它的第一位守护者。说实话,叶南星无从得知心中淡淡的遗憾从何而来,她总不会在期待着这座城市的陷落吧?

肉眼可见地,秩序缓慢恢复。无须细数收音机或电视里一遍又一遍重复的演讲,宴会中觥筹交错下的勾心斗角还有随时都在增加的文书,叶南星将蛋糕胚放入烤箱,她已经沏好咖啡,只等到时间让人端到书房。简初很晚才睡,叶南星能听到她离开书房时地板的叹息,她们的关系算不上熟稔,最多只是饲养者和一个新奇的个体。简初应当没想过遮掩,叶南星亦早已发现。她看着偷偷找到的报纸,虽说战事胶着,但有一块或一个稳定供给的区域还是国家果然加成很大。

所以当叶南星被允许看到的报纸上出现号召公民积极为前线贡献的消息时,叶南星也毫不犹豫地跟着报名,她本来就已经做好被分配到不知道哪个旮旯的准备,毕竟连这种人畜无害都报纸上都能出现这样的消息,至少这个计划已经展示出一定作用而且经过运行。

但让叶南星意外的是,结果下来后,她竟然还在本市,而且是关于财物的。叶南星抬头看着青灰色墙壁,这原本是一所大学的教学楼,在轰炸中幸存。十几个人挤在纸堆里,她是不是该庆幸这座建筑的透光程度良好?叶南星一边整理着数据一遍嘀咕,她不喜欢这些密麻冰冷的数字,勿论其中有多少是真实。有时会有人匆匆闯进,交代一些需要特别“关注”的地方,然后修改,合算。坐久了,阴冷和腰部的不适一同缠上。

工作久了,叶南星偶尔会生出恍然,似乎在很久之前她也皱眉看着自己根本不喜欢的数字,一行一行认真对照,次数不多,但足以勾起她隐秘的好奇。叶南星知道简初那边行不通,只要望着那双纯净碧色她就大致了解简初的心绪。她们之前很熟悉,至少是单方面上。

叶南星只能压下好奇,认真处理消磨精力的数字。她的同事们几乎都来自市区,除了一位上年纪的老人,因为家里无人只得依此过活。相熟后,叶南星的同事间隐隐有界限划分。她不喜交际,堪堪停留在能说上话的地步。不过一月,因为简初吩咐提前回去的叶南星在半夜从被窝中被刨起,她睡眼朦胧地看着登门的人。接受一番盘问后勉强被放过,叶南星揪住大衣衣角,应当是简初故意放在此处。她掩下眼底情绪,明天,就能知道发生什么。

第二天,叶南星收到的文件就成了随时可被替换的废纸,她面上不显,心下喟叹。无需多言,叶南星便能从不同寻常的氛围中窥到真相,大约是她的同事间出了“叛徒”,或者被迫成为“叛徒”,她细数人数,一颗心慢慢沉下。

有人不明就里,或神色慌张;也有人眉眼间带上飞扬跋扈。她闭了闭眼,抹去不知从何处涌上的愤恨。叶南星愈发谨小慎微,在和同事们相处中只是带着得体微笑附和一些无所谓的言论,她巧妙地隐藏自己的观点。简初似乎看出她心情低落,每隔几天都会给她带来一些新奇玩意,有时是几本难得的书,或是小装饰。怕不是把她当小孩养,叶南星默默吐槽。尽管有几次氛围恰到好处,简初也零零碎碎地透露出之前的事,叶南星总是马虎过去,面对那无波的平静水面,至少现在,叶南星还没准备将自己的秘密或者说可能让自己遭受无妄之灾的把柄沉入其中。

她愈发沉默,也影响食欲。不到半年,叶南星呈现一种病态的消瘦。

“孩子,尝尝?”依莱太太从挎篮中拿出一条黑麦面包,无视其他人的神情颇为强硬地塞到叶南星手中。“谢谢您。”叶南星轻声道谢,那次后,她的同事换了波,其中有几人原来是专职在家,这个稍显清闲的工作给了她们足够的时间,不知是谁开头,每天都有人带食物来分享。这也是物资不在紧缺的一种表现。叶南星自然随大流,拜托简初后成功占领厨房,她做了一些稍微粗糙但馅料很足的点心,哼,她可没忘吃到一个很精致但内里敷衍的点心时莫大的欺骗感!

新鲜劲一过,便无人再提此事。只有依莱太太家里稍远,她每次都会准备中饭,叶南星曾经给她带过一些罐头,毕竟只有干面包可不好过,依莱太太便每天给她带些零嘴,算是答谢。也有同事嘲讽,叶南星只是无视。依莱太太也不是个软弱的人,若是当面听见,她一定会上去争论,那些话语打动不了一个心碎妇人的心。她看着微胖妇人伏在桌上眯眼辨别数字,也许,依莱太太并不适合这份工作,但这是她能找到的唯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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