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三个世界（下）4（1 / 2）

（一）

苏蘅深一脚浅一脚地行在泥泞中。她不时看向头顶或御剑而过或乘其他法器的修士们，他们经过灵气洗练，衣袖飘飘。仙风道骨，苏蘅脑海中突然蹦出这么个词。她不禁低头看了看自己满是泥点的衣服，愈发自卑。

还有大概十里地。苏蘅看着异像自秘境入口升入天空，她对自己的实力很清楚，事实上，在她走到离花店两条街外时已经后悔，她应该等叶南星回来的，是微薄的自尊支撑她走到这里。就看一眼，苏蘅对自己说到，就看一眼，看完她就回去。

此时陷入沉睡的叶南星还不知道前方有什么惊喜。

等苏蘅撑着一口气到达入口时，她首先被那占据半个天空的漩涡震撼。正常秘境会有这么大的阵仗吗？苏蘅默默问自己，她无从得知。而后她注意到天地间的静谧。太安静了，苏蘅没有发现一位修士，再怎么说，也不可能都进入秘境吧，总归要留下人的……吧？她突然听到呼唤。

像是风声。却比风声更加绵长——它，它们唤着——“苏蘅——”她仔细聆听，还有细密的低语，编织成大网，旅人不觉陷入。项链突然一热，苏蘅从迷糊状态中挣脱，她差一点就要碰到秘境入口了。那苍绿的漩涡引诱着她，“来，只要你来，想要的我都能给你。”它如是说到，“快来——”

想要的都可以?苏蘅心里突然生出一个念头，冰蓝色隐隐出现在漩涡中，她——“贱种，还不滚开！”苏蘅被灵力扫到一旁，她撞上一块石头，腿上似乎是骨头碎裂的疼痛。“不能修炼还过来干什么？”为首之人讥笑到，身后的少男少女们冷漠地注视着，或者说，没有几人把目光投向这个不配他们注视的低贱生物。

忍着剧痛，苏蘅爬起来向那人施礼道歉，直到伤腿失去知觉，那人才傲慢道:“还不快滚！别玷污我的眼！”苏蘅唯唯诺诺，她已经记下了那些人的面孔，只是失去力气的她栽倒在地，半晌也未曾爬起。源源不断的热流通过戒指涌向苏蘅，严寒再一次被隔绝，疼痛也减轻了不少。“谢谢。”苏蘅无声道，趁着不被注意，她朝一旁爬出些许，蜷起身躯。

修士们研究入口，有人察觉到不对:“其他宗门怎么不在?”太邪乎了，他们盯着漩涡，没有人敢动弹。“有什么可怕的!”其中一位突然走上前，“我先进去!”当那人身形没入漩涡时，不知何时攀上外面修士的藤蔓也将他们一同带入。然后，藤蔓蜿蜒向苏蘅。

不来吗？它问，裹住伤口，绿色光点慢慢融入，疼痛随之减轻直到消失。好神奇。苏蘅想，她想起那叶南星的话。“里面有危险吗？”犹豫许久，苏蘅还是问出。没有哒，只要你进去，一定没有的。藤蔓疯狂摆动。

没有……吗？恍惚间，她听见叶南星的声音:“要不要去看看?我一直在。”那就去吧，你会保护我的。漩涡中的冰蓝色一闪而过，苏蘅毫不犹豫地跟了上去，一眨眼，她就来到另一个世界。一个绿意盎然的世界。草木伸出手挽留她，苏蘅艰难地在这沼泽中挣扎，刚刚痊愈的她本就没有太多力气，走了不到百米，苏蘅便被托入地下。

密麻的白色根系包裹着她，它们试图突破戒指的热意，品尝年轻的养料。泥土充斥苏蘅的鼻腔，她第一次知道原来土也可以像水一样成为液体。在彻底失去意识前，苏蘅似乎又回到了叶南星的怀抱。

雨水又一次唤醒苏蘅，她勉强撑起疲惫的身躯，自己在一颗树下，叶南星不在。这样的认知让苏蘅无比沮丧，她强打起精神，到溪水边找些吃的。

之后几天，苏蘅小心翼翼地探索秘境的边界，可她一介凡人，又能走多远呢？况且秘境中的修士不算少，苏蘅还是不可避免的会碰上几位。

少女屏住呼吸，盯着一条游走在草丛中的蛇。等小蛇咬住猎物，她也扑了上去，用石块疯狂砸击小蛇的头部直到它彻底断气。毫不犹豫地捡起猎物，少女向藏身地行去。她已经不奢望离开了，她找不到出路，四周是无尽绵延的大地。在这境地，她竟生出了去看一看那珍贵之物的想法。很疯狂，不是吗？她低低笑了起来，是的，她疯了——突然，如千斤般的石头突然压到身上，少女晃了晃，猛地跪入泥中。

苏蘅第一次感受到修士的威压，她无法动弹，只剩下臣服这一个念头。还是太弱了，自己连修炼的门槛都摸不到，怎么能护住叶南星呢？

好在对方没有停留太久，苏蘅默了默，勉强站起，继续前进，她还能走，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记住了就出去。叶南星，叶南星还在等她。

胸前的戒指一直黯淡，苏蘅刚迈出一步又扑到在地，她发狠地锤着两条腿，这么不中用，怎么……泪水已无声涌出，她后悔了。

等苏蘅再次爬起已是夜晚，她看着阴沉天色，决定在山谷中找个山洞过一夜。和几波修士擦肩而过，好在他们专注赶路，对蝼蚁视若不见。误入秘境的凡人是没有机会走出来的。

后半夜，雨下了一阵，苏蘅才找到一个安全的山洞。她疲惫无比，就这么睡去。第二天，果不其然地发烧了。苏蘅躺了半天，昏昏沉沉间她想起叶南星。你怎么还不来呢？苏蘅已经从希望慢慢滑向绝望，我需要你。

她做了个梦。梦里没有叶南星，只有一个被卖到青楼的乞儿，在凄惨中早早解脱。是一阵晃动唤醒了苏蘅，她第一反应是跌跌撞撞向洞外奔去。这里要塌了，随意滚落的巨石也印证了这一点。好不容易跑到山谷，巨大的威压让苏蘅再一次趴到地上，她意识涣散。

有修士在朝她走来。“那谁怎么不在?”

“是你啊。”穆老二恨恨看着苏蘅，“既然找不到她，你也是一样的吧！”威压排山倒海般涌来，苏蘅感到自己的五脏六腑都要被碾碎。然后消失，又从指尖一寸寸碾过，苏蘅没有出声求饶，求饶只会让这种人更加兴奋。在她失去意识前，有个模糊的熟悉身影拦在面前。

短暂的昏迷后，苏蘅发现自己在被人包扎，她勉强转头，少女神态认真。“别说话，你伤的很重。”少女喂给她一些丹药，苏蘅感到清流抚平错位的内脏。虽然效果微弱，但苏蘅的创伤在缓慢恢复。有些熟悉。苏蘅看着那双金黄色的瞳孔，它们揉碎秋日暖阳，我们在哪里见过吗？你为什么要救我?苏蘅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她在害怕。

“趴下!”少女大喝一声，同时击飞想要袭击的灵兽。这已数不清是第多少只了。在少女了解到苏蘅的愿望后主动提出要捎带她一程，她们不知道走了多久，终于远远地看见一片刻意拔高的绿地。

又一次被救了。苏蘅已经能熟练地包扎少女的伤口，撒上药粉，她看着反过来安慰她的少女，眼眶有些湿润。“你……”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我想像记住她那样记住你。

还没等问出少女的名字，少女面色一变，将传送符捏碎后塞到苏蘅手里:“出去了赶快回镇上！”白光一闪，苏蘅被送回。最后一瞥是少女朝秘境深处行去。秘境外，大雨磅礴。

苏蘅忘了自己是怎么回到花店的。据邻居说，已经有半年无人来过。她听着，苦涩地笑了起来，叶南星离开了。也是，她值得更好的人。然后苏蘅看到那几卷法决，她站到第二天天亮才回过神。开始修炼吧，苏蘅告诉自己，她想，自己已经知道用什么入道了。

多年后，C港流传出有大能居住的传言，人们只是一笑而过。没人见过那位大能，于是这个消息后来被当做谎言。

苏蘅一直守着那家店，花店早已不接待客人，而她周身气韵如草木般清香，以草木入道，她漫不经心地想，如今自己也能体会一两分叶南星的心境了，这满屋草木必定能迎回它们的主人。

苏蘅等着。

（二）

叶南星要疯了。

趁她不注意，苏蘅自己跑到秘境里，差点被秘境“吃”掉。她勉强把苏蘅从植物中救出，刚放到地面，便被一道魔气锁定。同样熟悉的气息让叶南星犹豫一瞬，但她随即打起精神:“放开她。”

“那你跟我走。”金黄的竖瞳死死盯住眼前人，“我找到你了，现在，跟我回去。”“乖，我先把她送出去。”叶南星虚弱地摸了摸苏蘅墨色长发。“你就这么在乎她?”沉默的肯定。

“她可以出去。”苏蘅退却，她眼中是嗜血的兴奋，“但秘境里的修士都会为她陪葬。”正疑惑魔气死死缠住自己的叶南星掐诀动作一顿，如果这样把苏蘅送出去，她会面临整个修真界的追杀，然后……被折磨百年后挫骨扬灰，神魂俱灭。“你……”叶南星剩下的话被苏蘅的吻堵回，后者眸中滑过一丝满意。“这才对。”她亲了亲脸色爆红的叶南星，划开空间回到魔域。

叶南星几次想挣脱都无果，苏蘅不知到用了什么桎梏，她竟无法脱离这具躯体。那个苏蘅她无能为力。失败多次后叶南星摸着红肿的唇得出结论，这个苏蘅餍足地望着自己，等着她的下一次尝试。

“尝尝这个。”苏蘅递给叶南星一碗汤药，嗯?安魂的?叶南星浅尝辄止，她刚想说这对自己无用，旋即被药效震惊。她的灵魂竟然在来到这个世界后第一次缓慢修复。苏蘅也松了口气:“是有效的。”再没效她就该尝试用其他修士的魂魄炼化成相似效果的丹药了。苏蘅知道叶南星不会同意，所以那是最后的选项。

等用灵果喂饱叶南星，苏蘅变回蛇身，近十米的巨蟒盘住叶南星，她嘶嘶道:“现在睡觉吗？”叶南星驱散窒息感:“睡觉。”有种不好的感觉。她皱眉，她能预感到苏蘅接下来要做的事，只是……“蛇形还是人形?选一个。”巨蟒生气于叶南星这时还在走神。“蛇。”后者毫不犹豫道，巨蟒彻底愣住了，她暗示的还不够明显吗？“……”“你来不来？”“……马上。”

最后，被叶南星搂在怀里的苏蘅半夜缠紧叶南星，成功地在翻身时被压在身下。第二天被哄了好久才哄好。气不过的苏蘅还是拆了几座城才消气，转头故意露出伤痕在叶南星眼前晃悠。翻找古籍的叶南星:“……”行吧，她认命地叹口气，还是按照苏蘅所想给她仔细的上药。叶南星收获了宁静，苏蘅收获了健康，如果忽略后者幽怨的眼神，她们都有美好的一天。

在苏蘅的安排中，叶南星的活动范围只有魔宫，不过她没有料到手下的领主们敢一个个往叶南星身边蹭，叶南星也没有料到。接触一番后，叶南星再见到苏蘅时目光复杂，正道的间谍一抓一大把，魔修里的反对势力成群结队，只有那么一两个忠心耿耿干实事儿的手下。苏蘅顶着叶南星怜爱的目光疯狂回忆最近送给叶南星什么礼物，好像是……一株珍贵的灵植?

得知西南又有秘境要开的苏蘅兴冲冲地去了，回来时只有一条小蛇。中了圈套，魔力暂时被封印。叶南星看着重新落入自己手里的苏蘅，缓缓冒出恶魔般的笑容。虽然剩的力量不多，也足够叶南星帮苏蘅暂时稳住内忧外患了。

被迫把自己团成镯子的苏蘅表示，恢复了她不会放过叶南星!不过，她神色复杂地望着再次通宵的叶南星，那冰蓝色双眼已经被血丝充满，为什么不放弃我呢？小蛇勾住疲惫的人的袍角，给她带来一碗安神汤。这样你就可以休息了。你讨厌尔虞我诈和死亡，你追求的是修士们抛弃的生活，他们大多整日奔走在提高修为的路上，我也是。为什么要拯救我呢？

小蛇又想起了那个同样拥有金黄色眼眸的女孩，她面对尸山血海，嘴唇颤抖:“为什么选择我?”没人给她回答。她被废尽修为，若不是押送她的人被寻仇，女孩还不知道在哪个以交合为主要材料的宗门被吸干。而后女孩在通缉中一路成长直分神期，虽然报仇斩断恩怨，却因伤势过重被一路追杀直到堕魔后逃至魔域。

为什么呢？小蛇被叶南星托起:“先睡一会，我马上忙完。”骗子，她看着还有半人高的奏折，骗子啊。

如果苏蘅问叶南星，叶南星会沉默，然后笑道，因为是你。那时，她眼中满是站在她面前的人。因为，在这个世界是你。

苏蘅恢复的很快，但在化形时的急切导致一点小误差。叶南星看向下半身仍是蛇身的苏蘅，认真考虑自己要不要帮对方一把。看透叶南星所想的苏蘅炸了鳞片:“才不要!”她气哼哼道，我自己可以，你还是省点力气吧。然后夸口道自己一年之内一定能正当地肃清一遍部下。真的?叶南星笑眯眯地问。真的。苏蘅信誓旦旦到。那好，等你完成我可以答应你一个条件。什么条件都可以?苏蘅眼都直了。

“都可以。”叶南星道，“我从不撒谎。”不过直到离开这个世界，叶南星还是没想明白，明明需要数十年的谋划，苏蘅是怎么在半年内完成的如此出色的?对此，被遗忘某人有话要说。

“跟我合籍。”苏蘅已经下定决心，她未来有可能飞升，即使只停留在大乘，她也有上万年来捂化这块木头。这一次，叶南星罕见地没有立刻给出答案。在苏蘅忍耐不住的最后一秒，她才开口:“你可以问问天道同不同意。”天道?她去哪找那玩意儿？生闷气的苏蘅只当叶南星要毁约，可当天晚上她就做了个梦。

梦中没有叶南星。她行在一片竹林中，远远地，她看见一位比心上人高半个头的人送叶南星离开，不可以，她呐喊，什么声音都无法发出。她想奔向叶南星，可那位仅一眼就把苏蘅定在原地。等禁锢解开后，她依然呆呆望着心上人离开的方向，苏蘅真切地感到，有什么离她而去。

“你这样是追不到人的。”她炸鳞，那位不知何时出现在身后。“林澜。”眼前人黑发黑眸，祂自己为自己塑造的容颜可以轻易吸引生物沉沦。“来坐坐。”话是这么说，没有半点可以商量的意思。林澜引着苏蘅来到石桌旁，另有一人在等待。“这是时唯。”林澜亲昵地拍了拍时唯的肩，示意她吃慢点。然后递给苏蘅一盏茶。

“您刚刚那话……”苏蘅放下茶盏，她还是很警惕。“傻孩子。”林澜眼中总有慈爱，好似在看着一个莽撞的后辈，“你得先出去。”因为叶南星是不会停留在这个世界的。

“不是说不能飞升?”苏蘅怀疑地看着两人，她刚想问些别的，却被时唯打断。“之前是可以的，”她在袖子里翻找，“后来，另一个同是灵气充沛的世界发现这儿，于是此界灵气被掠夺一空，飞升的通道也被夺取。为了让灵气恢复，修真界献祭了一位还存留本源之力的修士，那修士在劫难时因为闭关而避开暴毙结局。”“如果没有其他世界的干扰，那位修士是可以飞升的，上界早已为她留了位置。之后，她也可以飞升，如今，她在这里。”林澜指了指地下，“她走不了。”

走不了，这句话重重叩在苏蘅心上，她无意识地端起茶杯抿了一口，然后惊觉，掩饰般地放下。之后的话题林澜旁敲侧击地告诉了她一些叶南星的喜好，跟苏蘅所了解的那个叶南星不同。在雾气弥漫时，苏蘅知道自己该告退了。她没有见到天道，但眼前这两位都能压制天道。……上界的修士吗？她的袖子突然被扯了下，苏蘅低头看去，一道黑色残影飘散。她若有所感地回望，黑发女人抚着黑色小蛇，笑眯眯地看着她:“还有一些东西我要交代给你。”

苏蘅楞楞地望着床幔，她尾巴缠着叶南星，良久，她仿佛才下定决心，一转身把叶南星报在怀中。对方下意识地抚摸她的长发，安抚意外的动作让苏蘅更加恼怒。于是那不安分的尾尖攀上洁白纤细的脚踝，向上游去。

刚睡醒的人嗓音喑哑:“别闹。”叶南星抓住苏蘅捣乱的尾巴，重复道，“别闹。”直到感到自己被缠绕，才不情愿睁开眼。

“我要你，用尾巴。”苏蘅的话驱逐叶南星的睡意。她知道，她早该明白是这 样，从苏蘅第一次偷偷看她时，叶南星就该预料到有这么一天。可她没有。

“不可以吗？”苏蘅小心地观察着眼前人的神色，但凡有一丁点不乐意她就改口。可叶南星只是沉默，然后突然伸手捂住苏蘅的尾巴，将它轻轻捧到小腹前。“暖一暖，太凉了。”叶南星微笑道，没什么不乐意的，这种要求在她能力范围之内。她对此毫无感觉。苏蘅显然也察觉，她有些气愤地想甩尾，可尾巴乖巧地缩在叶南星怀中，苏蘅只好把头转到一边。

这是你自找的。苏蘅愤愤地想，都这么明显了怎么还看不出来，等会别想好过！

叶南星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呢，她把第一句当成是想让她留下，然后是在赌气。如果苏蘅真的有这种想法，那她以后……会更隐蔽些。

叶南星不谈爱。

（三）

叶南星眼角绯红，她看着身上错乱的吻痕，有些头疼。她恨不得立即逃到下个世界。她还不能很好地掌控酸软身体。她过界了。这句话不知道是对谁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