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001 前无古人1（1 / 2）

前无古人

秀生天/文

2023年3月8日

腊月十六，故蔑大雪。

灵符如生双目，破空飞来，却有黑影一闪，竟是半截树枝自暗处袭来，“啪”的一声，符上人血转瞬黯淡，符纸被钉上残损的墙头，幽蓝火舌眨眼熄灭。

灵符上仅存的一点人气，就此化成了飞灰。

云镜里抽出树枝，手指一弯将之折断，随即冷笑出声，抬脚踢了踢地上苟延残喘的人。

“葛仙师，故蔑仙府为了找你，竟以生人为祭，看来你的来头，还真不小。”

葛东来的半张脸陷进雪堆，唇边的鲜血将惨白的雪融开了一点。

云镜里明褒暗贬的嘲讽，激得他几近呕血。

雪意渐缓，云镜里漫不经心地将踩住了葛东来的脸，在心里盘算该给他个什么样的死法。

饶是到了如此难堪的境地，葛东来的脸上，却仍顽固的残余一丝仙家傲气。

——故蔑仙门自恃清高，门中子弟自诩人上人、仙上仙，已经不可一世惯了。

葛东来忽略了身上传来的阵阵冷意，外强中干道：“小丫头，倘或你现在回头是岸，我还能求府主留你一命，倘或一错再错下去……”

闻言，云镜里将脚移开，半蹲下|身，用手背拍了拍他青白交错的脸，对葛东来言语中的威逼混不在意。

“葛仙师，你还没咽气呢，偌大一个仙府都没人能找得到你，眼下更是连生人都祭了，可见他们一群酒囊饭袋再没后招了。就算我要一错再错下去，谁又能奈我何呢？”

身为仙中之长，葛东来哪时受过这般屈辱，一股怒气直冲脑门，他登时气极愤极，涨红了面皮。

未及反驳，他又听云镜里慢悠悠地说道：

“你们一众仙师自诩天赋异禀，承仙府教导之责，所学竟然都是这般雕虫小技，算不算沽名钓誉，给你们供奉了九百年的始祖丢人？”

许是脑子在雪里浸久了，被云镜里接连拍了几巴掌，葛东来都神游九天不作反应。

待到神思归位了，葛东来抬眼望去，又云镜里始终一副淡定从容的模样，毫无缘由的，他心里竟然猛地打了个突，生出了一阵毛骨悚然的寒意。

雪落无声，挂了云镜里满肩。

她身上的湖蓝衣衫褴褛而又单薄，繁琐的银纹在夜中并不显眼，头上的银链搭在胸前，葛东来突然福至心灵，在她居高临下的眼神中，读出了满满的杀意。

“四道之内，擅诛仙师者，永无轮回。”

葛东来的目光锁紧了云镜里脚腕上的锁链，这锁链唯有他能打开，云镜里就算身死道消，到了阴曹地府，不还是要听凭他的调遣？

想到此处，葛东来眼底又露出几丝淫邪，说的话也多了几分底气，他喃喃有声道：“云镜里，我贵为故蔑仙师，你敢杀我，就不怕四道之内，再无你的容身之地吗？”

等他说完，云镜里轻轻勾起唇角，空手捏了个诀，一纸灵符霎时照亮了葛东来惊恐的脸。

“你、你要做什么……”

灵符逼近葛东来的额头，云镜里如鬼魅般开口。

“超度你。”

大雪还在纷飞，葛东来与这世间的最后一点交汇，是云镜里转身前随口撂下的话。

“葛仙师，到了阎王殿别忘了多提一提我的名字，有人为我在阎王面前开脸，荣幸之至。”

子时二刻，有二人衣带当风御剑而来，手中风灯明晃晃地照出雪上一滩血水。

血水不断收缩，已然临近渴竭，假使他们晚来一时半刻，恐怕连这点血水也瞧不见了。

“……”

故蔑仙师横死在故蔑境内，这个响亮的巴掌，抽到了故蔑仙府上下每个人的脸上。

“去禀告府主，故蔑大妖横行无忌，请设阴阳天诛符。”

下阶仙师首座葛东来死于非命的消息不胫而走，故蔑城门布下重重禁制，远远便见金光磅礴，气势恢宏。

符纸悬在禁制上空，宛若饕餮吸收八方灵气，符文若隐若现，隐隐可见血光，正是四道妖魔闻之色变的阴阳天诛符。

阴阳八卦阵在天诛符之上巡回环绕，禁制一旦启动，无论阵下是精怪妖修还是邪祟厉鬼，准能令其魂飞魄散、身毁道亡。

云镜里躲在扎堆的人群里不动声色地观察一番，脚腕上的锁链让她的步伐变得有些沉重，背上的竹篓里塞满了槐花，可这竹篓过大，小小的身板儿似要承受不住。

阴阳天诛符？

云镜里紧蹙的眉头缓缓舒展开，眼中讥讽更甚。

这符厉害归厉害，可它不长眼睛。

只要有人催动禁制，天诛符大杀四方起来可不会管阵下是谁，并且……一次作废。

云镜里是活生生的人，不是厉鬼，更不是妖魔。

如此看来，故蔑不止是十三仙府中的废物之最，或许还能在仙府蠢物之争上拔得头筹。

“丢人现眼。”

她心下已经有了对策，上下颠了颠竹篓，有意放大声音吆喝道：“卖槐花——香味扑鼻的槐花——”

时维寒冬，绝非槐花盛开的霜序时节，守阵的众多修士不由多看了她一眼。

下一刻，打头阵的那个便移开了视线，笃定道：“那丫头通体魂灵不见半分妖气，不会是她。”

有人迟疑：“可她脚腕上的锁链……”

方才断言的修士嗤笑道：“放眼故蔑，被葛师叔用锁链锁住的少女，没有七十也有五十，有什么稀奇？”

葛东来因根骨奇佳入选故蔑仙府，修行已有五十余年，断然不会死于手无缚鸡之力的卖花女之手。

云镜里踅摸出来了出城的法子，却找不到合适的替罪羔羊。

那些子弟多是下品，功夫不到家，看不出她背篓里的东西，但阴阳天诛符识鬼辨妖的名声却是响当当的，万一竹篓触动符中禁制，云镜里可招架不住。

与耐心一同告罄的，是云镜里那点所剩不多的怜悯之心。

愤怒往往会助长邪念，一个胆大包天的念头被云镜里缓缓敲定了下来——她迟早要灭了故蔑仙府。

养不教，责父；教不严，责师。

她大发善心，送葛东来早登极乐，顺带教训一下教养不严的故蔑仙府，是理所应当的。

云镜里初见葛东来，是在一天前。

大名鼎鼎的葛天师御剑在街，仙袍加身道貌岸然，却被一阵不合时宜的槐花香吸走了目睛。

楚楚可怜的卖花女坐在地上，背靠竹篓浅眠。篓中探出的槐花遮住了她半张脸，只露出一点瘦削的下巴。

葛东来停在云镜里面前，目光将她略一打量，见此人衣着平平，脚著草鞋，整个人小小一团，裸露在外的手腕白皙细瘦，仿佛轻轻一折，就能掰断。

心头邪念再也克制不住，葛东来脚下仙剑倏然入鞘，划出一道冰冷的剑光。

“小丫头，槐花卖不卖？”

云镜里掀开眼皮，露出漆黑的双眸：“你要买吗？”

“买。”

葛东来意味深长地点了点头，他嘴里说着买花，可两只眼睛却被勾住了一样，再也没看一次竹篓中的花，反而弯腰凑近云镜里的颈项，深深吸了一口气，满脸陶醉道：“好香。”

云镜里瞥向他腰间的佩剑，抬眸问道：“你是仙师？”

葛东来微顿片刻，含笑负手在侧，默然不语。

这是独属于故蔑仙府的，披着谦逊表皮的，目中无人的骄傲。

云镜里神情一松，弯了弯眼，又问他：“仙师是不是姓葛？”

葛东来自认盛名在外，见她颇识抬举，面上满意更甚，诱哄道：“你既识得我，我也不辜负你，不如让我带你去故蔑仙府里逛一逛，如何？”

云镜里垂眼，显然对他的话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仙府规矩繁琐，束缚太多，我不喜欢。”

葛东来发出一声闷笑，向云镜里伸出一只手，想要牵她起身。

“那姑娘寻个去处，我跟你走。”

云镜里仿佛没看到那只纡尊降贵的手，自顾自站起身，环视了下四周，不解道：“仙师出府在外，连个弟子也没带？”

“故蔑中能挡我一剑的人，不超过这个数。”

葛东来答非所问，竖起了三根手指，看着身量只到自己肩膀的云镜里，忍不住地想，一会儿该用什么链子把她锁起来。

自负于斯，无异于自寻死路。

葛东来的修为连中阶的尾巴都够不上，顶破天也只能在不懂行的人面前充充胖子，话却说得狂妄至极，云镜里笑意不达眼底，看起来平白有些渗人。

待到亲眼看葛东来扭曲的尸体化为血水，一双淫意满满的眼睛融化在纯洁的雪里，云镜里才对着竹篓露出丝难得会心的笑。

“能为我换几件功德，是你的造化。”

可如今功德没换到，云镜里的小命也将要丢在阴阳天诛符下了，故蔑一行，未免太过得不偿失。

背上的竹篓越来越重，槐花下的阴气越聚越浓，她几乎要压制不住。

耽搁越久，天诛符吸收的灵气越多，云镜里就越危险。

眼下是火烧眉毛的紧要时候，可她接连寻了几处阴邪之地，连邪祟的影子都没看见。

没有邪祟，她总不能拉个无辜的修士开路吧？

正苦寻无果，忽地卷来一阵怪异北风，细细碎雪顷刻间化作鹅毛坠地，寒气侵袭势如破竹。

云镜里接了一片雪，略感不安：“这么大的雪花，倒是罕见。”

四周连个避雪的屋檐都没有，她扭头瞥了瞬背上的竹篓，冷声说：“怎么，觉得自己死得冤枉？这雪若是你搞的鬼，小心我将你的碎魂捏碎了喂狗。”

背篓中的槐花打起了蔫儿，变得萎靡不振，很快便覆了一层新雪。

云镜里的双眉又皱在了一起，搜索的目光触及到远处时，遽然一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