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脚夫4(1 / 2)

“你是不能吃咸——”

黎英的声音戛然而止,一下茅塞顿开了。

说起黎安吃不得重盐这事,全怪他是个半吊子的药罐,稍好的药也就吊命时必须出钱,其余时候都是用偏方,什么掺草木灰呀,拿生姜推背呀,喝老卤水呀,养蛊似的一股脑往他身上整,就那回灌了太多的卤水压火,足足躺了三个月有余,醒了吐,吐了睡,睡了醒,把全家人折腾得够呛。

既然他太咸的吃不得,那太甜的也自然了。

黎英没转过来这个弯,考虑欠妥,扫了一眼黎安,快郁闷死了。

小贩见她嘟起来的嘴都能挂水桶了,不由觉得好笑,又问道,“那就拿一串?”

“不是我们两都有,那还买个什么意思,不要了。”黎英气鼓鼓地丢下一句,准备拉黎安走,她已完全把自己摆在监护人的位置上,没大没小地记不得谁是兄长,不让他离自己半分。

她这一下欲拒还迎,走出几步去,满以为小贩会叫住她,装出一副不情愿的模样说来来来给你拿两串去吧,然而直至黎英走出几丈远,也没听身后传来声响。

少女还在端着脸面腼腆之时,黎安恰到好处地拆干净了她的台,连爬回去的机会也不给,“怎么又不走了?”

黎英欲哭无泪地在心里大喊——傻哥儿少说一句会死啊!

她慢悠悠地转过头,极其不乐意地看向小摊。

小贩似乎早知她会回头,幸灾乐祸地招招手,“真的不拿一串?”

黎英泄了气,又走回去,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弱弱道,“真的不能少吗?”

小贩:“成本了小兄弟,这年头大家都要讨生,你要就拿一串,现场立做。”

黎英不是不想要——糖这东西本就稀贵,一小颗脏兮兮的晶糖丢地上她都捡过,一年到头攒这么些钱,还不能叫黎永发觉,掰着指头数日子,好容易到了却无法两全其美。

黎英幽怨道,“大不了我回家晚一些,去买别家的。”

小贩慢条斯理地整理着木条,“别家的都涨到四文了,不是我说,你跑遍全城,能找到比我更低的价,我整个摊白送给你不要了,小兄弟,我赶着回家跨年,你就给个痛快话,一口价拿了走人,之后不卖了。”

黎安这才想透,原来黎英老早踩好了点,拉着自己转了那么多圈,一直都在找这一家。

黎英一愣,“你…不做了吗?”

小贩点头道,“今最后一天,赶明我就上曲槐,这边人越来越少,卖不到什么钱。”

黎英长这么大最远就去过镇上,只知道曲槐是另一个地名,他说要换地方做生意也无可厚非,今年许多店面铺都活不下去了,何况一个随人流而动的小摊。

黎英看了看黎安,紧紧攥着四枚铜钱,踌躇不定。

“阿英自己的钱,想用就用,不用看我啊。”

黎安风轻云淡的一句话,引来黎英的不满,她小声道,“可是哥……”

话未落地,小贩实在受不了了,连声道,“好好好别忸怩了,我多给你一颗山楂,就不穿签了,拿油纸包着,你们自己平分,这样行么?”

黎英还想开口,这回换黎安一把拽住了她,小姑娘回眸对上他的眼色,平静又淡然,不知是否看错,从黎安的神情里尝出一丝毫不在乎的味道,一大堆话卡在喉口,一句也说不上来。

勾着哥哥的手微松,空出了生疏的距离,黎英笑不太出来,侧过眼,低低道,“…谢谢叔叔。”

小贩开锅烧糖,应声道,“你们自个选六颗吧。”

小摊一旁的簸箕里,放着一些新鲜的山楂,生意不景气,剩的倒不尽是歪瓜裂枣,还有许多能看的。

黎英挑拣了六颗递给小贩,两人在橙红的灯火下注视着小贩熟练地下锅,裹糖,牵糖花,单薄的缕缕金丝被灯火灼得熠熠发光,通透灵亮,漂亮极了。

黎英堵着的胸口有些舒缓了,简直是狗改不了吃屎,笑着扯扯黎安道,“你看,像不像金花一样的。”

冷风吹得黎安发昏,轻飘飘地嗯了一声。

“好嘞,两位走好。”

不过多时,小贩将包好的油纸袋递给黎英,便收拾起自己的小摊。

黎英像捧着百年难得一见的绝世珍品,心头砰砰直跳,摩挲着纸包浅浅的温度,仿佛能感到甜丝丝的,又看了一眼一边的黎安,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她拉着黎安,傻乐着,抬头望见漆黑的天幕,已是繁星点点,似九宫棋布,四周密林的黑影环绕顶天,怀里揣着沉甸甸的油纸包,想起马上要过年,忽觉一切都美起来了,收不住笑道,“等咱们回去,我就把糖葫芦分开,你三个我三个,你吃不得太甜的,可以就着水慢慢吃,真的很好吃。”

黎安见她满脸洋溢着幸福,轻道,“你吃过?”

“没有呀,”黎英乐呵呵地道,“所以才好吃嘛。”

她大摇大摆地走着,手臂拉着黎安一荡一荡,朝家走去。

走了些路途,夜色里忽听得有人喊道,“小兄弟…哎小兄弟留步。”

一个衣衫褴褛的男子,手杵拐杖一瘸一拐地拦住了他们。

这男子身形佝偻,瘦得不成样子,寒冬三月身上只搭着几块不成形的抹布,不知从何处冒出,喊住人后恭身弯腰,不住地微微点头。

黎英道:“怎么了,什么事?”

那男子笑得十分恭谨,颇不好意思道,“小兄弟,看你小孩子家的,一个人背这么多东西,去哪啊,我帮你背过去吧。”

他话一出,黎英就懂了,这是个来路边找生意的脚夫,又见他一条腿残疾,杵着拐杖,想是别人不愿雇他,连做这个行业谋生都困难重重。

她有意让饱受唾弃的黎安收获一份好意,把仅剩的一枚铜钱塞进他手心,悄悄道,“哥,我背累了,你去问问他一文钱送到哪里。”

黎安不怎么和人打交道,多数人见他都是一副厌恶脸,有点拿不准主意,“我去?”

黎英吐了下舌头,撒娇道,“我累了嘛。”

黎安想了想,要去拿她的背篓,“让我背吧。”

黎英硬推着他过去,“你怎么背得呀,快去快去。”

脚夫见他俩嘀嘀咕咕地说了些什么,没背背篓的那个便上前来,黎安把钱递给他,在寒风中开口道,“一文…送到哪里?”

脚夫一愣,如获特赦地抓住黎安的小手,喜道,“送到家,我给你们送到家,你们住哪?”

黎英指着东边道,“河对岸过五六里。”

脚夫喜笑颜开地拉过黎安,向黎英招手道,“来,把背篓给我吧。”

黎英只当这钱是送给他过年的,本就没打算让他出力,笑着道,“不用不用,咱们走吧。”

脚夫:“这怎么好意思,都说好了送你们过去,快,给我。”

黎英:“不用啦,谢谢叔叔。”

脚夫的声音倏的拔高,含着些咬牙切齿的味道,喝道,“快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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