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一章:三梵(1)2(2 / 2)

03.

后来有很长一段日子,故安都在分辨自己那日究竟算不算第一回见白慕尘,而又最终想通,如果抛去那些过于久远、想要拥抱而不可及的幻梦,这的确是他们的第一次见面。

有一说一,白慕尘这副人相皮囊的确十分不赖。龙族同朱雀族一样,是神族里头容易生出漂亮仙童的讨喜族类,然而像佑德帝、二皇子那样俊朗得毫无特点的,在这一众里头便显得十分普通了,由此更显出少数神的鹤立鸡群来——例如二皇子的宝贝皇太子陌城,早已成为了新一代年轻仙子甚至神君的美好春梦。

而子桑君白慕尘,作为洪荒末的上古神仙,即便并不比留着一大把胡子的天帝小几万岁,也依然在这个春梦榜上压着陌城君一头。老神仙一身红行头装年轻,这是长洵帝君的金口玉言。

即便故安并没见过长洵帝君,也没听过他这句十分不耐听的话,依然与他默契地产生了同样想法。白慕尘常穿一身红衣,今儿也不例外,上头绣着些影影绰绰的银色水纹,亮眼得很,水绿的雪峰雾蒙扇横在胸前,长发只拿一根玉簪挽起来,眉峰眼角全是隐隐带着笑的风流意气,那双桃花眼深邃勾人,果真同传言中一样,比日月星辰都更熠熠生辉。

他身后是三梵境的巍巍雪山,白茫茫里头一点红,像极了——

“子桑君。”故安一拱手,朝他施礼,眉目淡然,又转头去唤玉蘅,“姐姐。”

“子桑君,这就是我小妹故安。”

玉蘅言语也正经些,白慕尘点头,诚恳道,“帝姬这面具做得巧。”

故安一愣,倒一时分不清他这是实在的赞美,还是有讽刺在里头。她面上的确带了副珠银面具,严严实实地挡了左半张脸,只留右侧显露出来,远山眉,柳叶眼,玉骨冰肌,端得是一副只可远观而不可近前的模样。

她也只答一句,“多谢。”

故安不过是来履行帝姬职责,净化封印界周围每日逸散出的魔气的,这活儿平日里是她与几位长老轮流来。玉蘅瞅着这幕,在心里头捏了把汗,白慕尘虽玩世不恭,在旁人面前也是颇有九天神君威仪,自家妹妹则生来就是个不爱搭理人的性子,俩人这样下去,怕不是要聊天聊到相看两厌。

她十分有存在感地咳了两声,“小安,今日怎么这么早就来了?我同子桑君出来得早,现在也就不到卯时……”

“我不是每回都这个时辰来么?姐姐你先前还说……”

“啊小安,我跟子桑君还要往前赶,你先忙你的。”

故安终于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暴露了姐姐强行转移话题的事实,便适时点了头,看她匆匆逃离了尴尬的交游现场。

而红衣神君则十分不矜持地破碎了看热闹的神情,转而“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一双眼都弯成好看的月牙。故安看看他们御风远去的影子,忽见白慕尘回头,冲自己微微笑了一下。

她迅速做出了个自认为高明的判断——毕竟平日里玉蘅常说她在人前是个木头,因此得出这个结论,颇使她有成就感,然而又感到担忧——姐姐莫不是抛弃了成日在九重天当值的姐夫,跟子桑君发展出什么孽缘了吧?

毕竟他二人方才情状,的确十分符合玄冥星君给自己送来的那些凡间话本里头“打情骂俏”的描述。

余下路途里,除了一句有气无力的“别笑了”,玉蘅再没有脸面跟白慕尘搭半句话,白慕尘颠倒众生的笑此刻对她来说就是最残忍的嘲讽,她一心只想让他加固完封印,抓紧走人。

白慕尘似乎猜到她的想法,摇扇轻叹,“我这威仪还是没树立成。”

玉蘅不大想说话。

天魔殿近在眼前,白慕尘出声打破略显沉重的气氛,“修崖取名的艺术,实在不敢恭维。”

“……”

倒是也并不幽默,怕不是学来了长洵帝君的著名毒舌。

玉蘅因此不搭他的话,独自踏入正殿。殿中极为宽阔,又而空空荡荡,只有一方雪白的石头躺在当中,下面的石板地漆黑一片,如无底洞一样吸入照进去的天光,而石头上则跳跃着一簇诡异的火苗。玉蘅盘腿而坐,运起心法。白慕尘在外也褪下笑容,展开手里的雾蒙扇,扇骨“咔”一声响,随后亦踏进门槛。

玉蘅起身,朝他深作一揖,难得严肃道,“此八荒大事,全拜托子桑君了。”

随后她便退出正殿,侍立于百步之外,运起仙力守护主殿周围,以备阵有不测。

白慕尘背对着她,端坐在那方石头前,玉蘅恍惚间看见,他那把上好的折扇倏的变作一柄玄金扇,缓缓浮到空中,而后盛开出满眼绚烂金光。

白慕尘祭出几重扇时,雪石砚上那簇火苗猛地涨大,不仅覆满了那一方无底洞,一时还竟有焚烧遍地的势头,而几重扇骨半开,从里头窜出两道笔直的烈火来,如同锁链一般将焚烧的雪石砚禁锢在了封印口。

“真搞不明白,堂堂一个洪荒天魔,被长洵搞得这么憋屈……”

他站起身来,将玄金扇握在手里,熊熊烈火刹那间烧满整间正殿,跟雪石砚上头的业火连在一块儿,白慕尘站在殿当中,大火跟他的红衣几乎融为一体,却并没燎他一根头发,雪石砚悬在他眼前,又被狂怒的红莲业火彻底吞没。几重扇幻化出无数金色幻影,将火舌围在当中,罩住了整个天魔殿。

04.

虽然确对子桑君有充分的信任,玉蘅运法守阵的时候还是悬着一颗心。

子桑君虽生在红莲业火铺开的大战里,又占了水神火□□头,但她们这一代神仙毕竟没经历过洪荒大战,最多不过神蛊之战,可那比起洪荒时候,也不过是“小打小闹”。他们就连看长洵紫微这些手下无数亡魂的神尊,都能看出点慈祥味儿来,更别提风度翩翩的白慕尘了。

天魔殿的封印地界占了三梵境北部的大半,她虽知入殿心法,此次也是第一回踏入殿门,更是第一回见雪石砚上压着的那一簇红莲业火瞬间蔓延,几乎冲破宫殿屋顶,而白慕尘的身影湮没在里头,已经看不见了。

日头已上正中,玉蘅方才发现自己已出了满头涔涔的汗,倒与远处的业火无关,她飞快地擦一把额头,分出一点神来担心,这一回过后,天魔殿是否得重建一回才能继续撑下去。

被子桑君叫醒时,玉蘅发现自己最终还是十分丢脸地睡过去了。

这看上去实在怪她,毕竟作为三梵境的神官长,手握重兵,不该这么不抗打。但这也实在不该怪她,毕竟当初说这事儿的时候,没跟她说加固个封印要护阵七七四十九个日夜——即使这是个关乎四海八荒生死存亡的封印也一样。

据子桑描述,她应该是在第三十多天的时候睡过去的,一睡就是十好几天。当然,出于他从来都有的,关心爱护晚辈的自觉,白慕尘并没点破他后来发现,有没有护阵对他都无关紧要这个事实,也没有赞美玉蘅实在太能睡,而是隐晦地猜测红莲业火和魔气带来的温暖和晦暗可能十分适合休眠。

即便如此,玉蘅依然试图找回自己的面子,“如果故安来,她一定比我睡得还早还久。”

白慕尘终于忍不住了,“你确定要拿自己这样一个上任好几万年的神官长,跟一个没修炼多少年的小丫头比?”

玉蘅的关注重点却清奇,“没修炼多少年?你是不是对多和少有点儿误解?”

白慕尘踏出天魔殿门槛的时候,并没发生玉蘅所担心的房屋坍塌等一系列事故。天魔殿完好如初,里头的雪石砚也和四十九天以前一样,缩成小小一块儿,不同的是它四周皆裹着一层火苗。

他嫌弃地拍拍自己的衣襟,暗红衣纹倒是连一分灰尘都没染上。而几重扇早隐了形,握在手里的还是那把水绿的雾蒙青山。扇子收起来握在手里,白慕尘强忍着立刻御风回去沐浴更衣的愿望,去叫殿口死睡的玉蘅。他低头看了看睡得迷糊的神官长,又琢磨着加持封印时发现的事儿,心里升起一丝隐忧。

“子桑君,您慢点,小仙求求您了,慢点儿行吗?”玉蘅因着刚睡醒,再加上对方几近发疯的速度,用尽浑身解数也赶不上越飞越远的白慕尘,干脆转移战术,“老神仙!你别跑那么快行吗?都四十九天了您早歇一会儿晚歇一会儿都一样……”

没想到白慕尘还真停下来了,皱着好看的眉回头,一本正经地瞪她,“能一样?你在里头已睡了十几日,自然觉着一样。”

玉蘅发誓,回去补完觉她就去找故安,许诺代做所有跑北边去清理魔气的活儿,一直到子桑君走的那天,来交换由故安负责和他的所有交流。

而实际发生的事儿是,玉蘅回了长明殿,不仅没能见故安,也没能补觉,而是处理她平白消失的这四十九天,三梵境大大小小的事务——若不是故安在第十五天耐不住玉蘅的小儿子昭应带着一众朱雀子民来求,答应上封印地界里去看看——她最多也只能走到天魔殿外围五十丈远——见了几十天如一日专心守阵的玉蘅,三梵境族民当真要以为他们的神官长被神族著名花花公子拐走了。

急着去沐浴补觉的白慕尘倒是还不大清楚,自己的名声差点儿真毁于一旦。

好在故安从北边回来,解释了他们忙于九重天公务,又代为处理了一些要紧的事儿,三梵境才从一场即将发生的大乱中解脱。后来白慕尘从故安口中零零碎碎地得知了背后这些事儿,更觉得玉蘅做这个神官长,的确是朱雀一族乃至他的二哥佑德帝不太靠谱的选择。

故安当晚给在案桌上看书卷看得半死不活的姐姐送茶,见玉蘅趴在上面睡得死沉,乱七八糟的书卷堆里唯有一张纸是完整铺开的,上面用浓墨粗笔写了三行大字。

故安我亲爱的妹妹:

子桑君不知还要在三梵境住多久,往后他就交给你了。不必多谢。

最爱你的姐姐。

后来从故安依然零碎的描述想象出事情始末的白慕尘,真诚地向她建议,“改变每天晚上和神官长一块儿喝茶的习惯吧。”

然而玉蘅下定决心想做的事似乎没人能改变——从这天起,白慕尘真就再也没见过她,故安倒是诚恳地为她道歉,理由是处理繁杂的公务以及哄孩子去了。

“本君倒不介意这些。”在第一次正式的会面里,白慕尘淡定地抿一口故安泡的茶。他低头喝东西时喜欢闭上眼睛,虽然极短暂。这倒是个不多见的习惯,故安想。她扶一扶自己的银色面具,坐得端正,而白慕尘喝完茶,抬头看她,眼角仍带着笑意。

“劳烦帝姬将这个转交给神官长。”白慕尘递给她一封信,并不厚,摸着信封里像是薄薄一张纸,“告诉你也无妨,回去你们可以一起看。”他状似轻松地接着调侃,却一抬衣袖,随手施了个结界,“加持封印一事,本的确不需整四十九天,然而在运转业火的时候,本君发现点麻烦……”

“回来时便见了紫微神尊他们送来的信,道魔族那边也一样。魔核封印的坚固毫无异常,只是周围的魔力,气息却是有点陌生似的。”白慕尘给自己续上一杯茶,故安点头,表示明白。

“我用四十九天将业火净化大半,但暂时无法全部解决,毕竟它是封印的关键,本君再有本事,也不打这样的无准备之仗。”他微微一笑。“因此估摸着,还得在三梵境多叨扰些日子。”

“不算叨扰。这是我应做的。”故安自然也明白事情的严重性,因此面容亦冷肃下来,“需要我写个折子报给九重天吗?”

“不必。”白慕尘笑道,边护好衣袖,帮故安也续了半杯茶,“等探求明白了,本君回去时再同天帝商议也不迟——帝姬不需这样严肃,子桑着实得承认,帝姬这茶,是跟天帝桌上的相比也不逊色的好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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