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祸水东引6(1 / 2)

是日,午饭后,烈日当空,戚玦拈弓搭箭,琉翠劝道:“姑娘,眼下这么大太阳,何不等到傍晚再练?免得中了暑气。”

小蝶端了壶冰镇的绿豆汤,倒了一海碗:“就是,姑娘何不坐屋里用些冰,岂不凉爽?”

说完,自己喝了那一碗。

眉郡地处南境,冬日冰薄,难有储冰,民间冰窑少,冰价贵,院里用的冰块都是官窑赐的,再按份例发下去的。

下人们见风使舵,本就克扣得剩不了多少,方妈妈全用来冰镇绿豆汤了,还被小蝶喝了一碗。

想到这,琉翠皱起了眉头:姑娘都还没喝呢。

“我就练一会儿。”戚玦说着,又啪地一声射中树干,烈日刺眼,不如她在竹亭练箭时那般百发百中。

“姑娘…”琉翠又道:“桐院那边昨天刚刚来说过,说姑娘练箭的声音吵着慧姨娘和六姑娘午休了。”

一听这话,戚玦还没来得及开口,就听小蝶道:“来就来!怕她们做什么?三天两头,不是截了咱们院的衣料子,就是背地里议论咱们姑娘,来了正好!当面对质还能怕了她们不成?”

琉翠想让她住嘴,可这些日子仗着戚玦纵容,小蝶越发不知天高地厚起来。

不知何时,隔壁院的青枝已经阴着脸站在那道连通两个院子的月洞门那了。

戚玦霎时没了射箭时的意气风发,小声道:“小蝶姐姐,怎么办?”

只见小蝶哼了一声,叉腰道:“看什么看?”

青枝压着一口气:“也不知什么箭非得晌午练,昨日我就说过,这个时辰我们姨娘和姑娘要休息,可是你们这些蹄子犯懒,不曾转告五姑娘?”

琉翠站到了戚玦身前,个子比戚玦还矮些,却将戚玦挡得严严实实。

戚玦低声道:“你去找父亲,就说五姑娘和六姑娘大打出手。”

“啊?”琉翠不解,却还是依照戚玦所言,悄悄从院门出去了。

不同于青枝,小蝶气焰嚣张:“任是什么时辰练,你们家姨娘和姑娘都要休息,真是难伺候!再说了,我们姑娘爱什么时辰练就什么时辰练,碍着你们院什么事了?若是不愿意住这里,大可以去求老爷单独修一个院子,你们院的人不是最擅长哄人的吗?”

听这话青枝也顾不得了,气呼呼地冲上来:“看我不撕了你这贱人的嘴!”

两人推搡起来,小蝶却还不肯住嘴,小蝶越说青枝就越是生气,推搡便变成了撕打。

戚玦怕晒,便默默站到了屋檐的阴影下,给自己倒了一碗绿豆汤,时不时喊两声“小蝶姐姐小心”,丝毫没有要她们停下来的意思。

这绿豆汤软糯甘甜,清凉解暑,方妈妈手艺确实不错,可惜了。

这动静把方妈妈也引来了,硬生生把两个人掰开,方妈妈脸上也不知被哪个人挠了几道。

人是分开了,可小蝶的嘴不饶人,拔高了声音道:“本就是伺候人伺候得肚子都大了!怎么?还说不得了!”

这说的自然就是慧姨娘了。

这等腌臜话,方妈妈捂嘴都来不及,心中大呼完蛋,果不其然,桐院的门开了。

出来的年轻妇人直奔月洞门过来,那妇人面容娇柔,眼泛桃花,身姿丰美,一身凉爽的藕荷色绉纱长褙子并绿沉百迭裙,正是慧姨娘。

慧姨娘身边还跟着戚玫,身后又站了两个婆子。

见了慧姨娘,小蝶终于捡回了几分理智,方才她自己也不知怎么竟如疯了一般,此刻她虚软着跪了下来。

方妈妈一连磕了好几个头:“姨娘……这丫头不懂事!”她斥道:“还不掌嘴!”

小蝶愣了一下,反应过来后一下又一下地抽自己的耳光,嘴里告饶:“奴婢该死!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不必了。”慧姨娘道。

方妈妈和小蝶呆在原地,却见慧姨娘挥了挥手,身边两个仆妇便将小蝶按下。

她道:“原本五姑娘院子里的事是不该妾身来管的,但如今看来,是五姑娘年纪小,管不住下人,妾身只好代劳了。”

言罢那两个婆子一个抓人,一个掌嘴,不出几下竟将小蝶打出了血。

戚玦眉头一皱,竟对慧姨娘道:“这是我院里的人,我管教不了也还有父亲母亲,小蝶和方妈妈可是母亲院里指过来的,什么时候轮得到姨娘你越俎代庖了!”

慧姨娘脸上瞬间绷不住了:这死丫头哪来的胆子这么和她说话?当自己是正头娘子肚子里出来的嫡女么?一个外室生的竟敢在她这充小姐!

不过一听这两个贱奴是戚夫人院里的人,慧姨娘心里便有了计较。

戚玫与慧姨娘母女连心,没等慧姨娘发话,便带着人要去找戚卓,却在垂花门处和戚卓正面碰上了,一同来的还有满脸怨气的戚夫人。

戚玫的一汪眼泪说来就来,毫无征兆:“爹爹你再不来,玫儿和阿娘不知道要被人欺负成什么模样了!”

满院子的人登时愣住了,打人的仆妇也停了手。

戚卓没看到两个女儿扭打的场景,松了口气,摸了摸戚玫完好的脑袋。

随后夫妇二人便领着一院子人进了戚玦的正厅,涉事的方妈妈,小蝶,青枝三个人跪作一排。

戚卓坐在主位上,看着一地人,以及满脸委屈的戚玦,问道:“环儿,这是怎么回事?”

戚玦眼圈一红:“父亲,不过是小蝶姐姐和慧姨娘身边的青枝拌嘴,原是下人间的磕磕碰碰,慧姨娘竟将人打成这个模样!”

戚夫人见势,冷声道:“管人都管到别人院子里去了?是嫌你院子里那些人不够你做规矩的么?今日若不罚你,只怕他日要把管家牌子拱手送你才够你逞威风!”

戚玫暗暗瞪了一眼戚夫人,转而又哭道:“爹爹!分明是阿娘受了委屈,你怎么不问问阿娘?”

戚卓抬眼看慧姨娘:“慧儿?”

慧姨娘也不愧是戚玫的亲娘,一双含情目噙着泪:“老爷,妾身……妾身自跟了老爷便没有一刻后悔,可不想今日竟要受个下人编排!妾身想着,这方妈妈和小蝶毕竟是夫人的人,五姑娘年纪小不好管也是有的,可妾身哪里能看着她们辱了老爷和六姑娘的名声!”

“你倒会借机攀咬我!”戚夫人顿时怒上心头,她这辈子最烦这两母女的做作样,她最近也是命犯太岁,几天内来了这鬼地方两次!

慧姨娘缩了缩肩膀,显得更可怜了些:“那声音都传到妾身院子里了,有没有夫人一问便知。”

戚卓环视一周,眼光又落在戚玦身上:“环儿你说,小蝶是不是真的说了什么有辱慧姨娘的话了?”

戚玦有些心虚地低头,犹豫了片刻,才道:“是……可是父亲,小蝶姐姐都是为了我!父亲母亲能否不要重罚她们?”

戚卓道:“为了你?”

还没等戚玦开口,戚玫就晃着戚卓的手臂诉苦:“爹爹!分明是五姐姐总在晌午练箭,吵着阿娘午休了,阿娘一向觉浅您是知道的,青枝细心,便同五姐姐说去,可小蝶却同青枝吵了起来,还说了那些话来毁阿娘的清誉!”

戚卓又问:“环儿,可是如此?”

戚玦不置可否,却突然跪下来:“父亲,此事因我而起,便是小蝶姐姐和方妈妈有错,也都是为了维护我,环儿刚认祖归宗,可家里有的是人因为身份看不起环儿,只有方妈妈和小蝶姐姐愿意维护环儿,若是要罚,环儿愿代为受过!”

戚玦亲眼看到,戚卓眼里的温度慢慢冷了下来,不过不是对她,而是对方妈妈和小蝶:母女二人看似维护主子,实则奴大欺主,一面私自替主子得罪人,一面哄骗撺掇少不更事的主子,让主子对自己处处依赖。

戚夫人却急于抓住慧姨娘母女的错处,丝毫没注意到戚卓的神色变化。

“方妈妈也是府里的老人了,小蝶也是在府里长大的,只怕是青枝也说了什么不该说的,否则小蝶也不至于一时情急出口伤人。”

慧姨娘却哭道:“正因为是府里的老人,背地里才更对妾身指指点点,夫人您一向不喜妾身,家里的下人心里是怎么想的妾身也清楚,今日只怕是一着急脱口而出说了心里话罢了。”

戚夫人忍下了拍桌的冲动,冷哼道:“下人说错话自然是要罚,不过下人们心里如何想你却是罚了也没用,当初若不做那事,也不至于人人都看不起你。”

“别吵了。”戚卓沉声,戚玫和慧姨娘的哭声也压低了。

“罚是自然要罚,这两人也不宜再留在环儿身边了,至于怎么罚,这是后宅之事,交由夫人定夺。”

戚夫人本想做个样子了事,这母女二人毕竟是她的人,可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戚玦道:“女儿求母亲看在方妈妈和小蝶曾伺候过您的份儿上,能否不要重罚?”

慧姨娘趁势:“五姑娘,夫人一向赏罚分明,怎可能因此徇私枉法?”

戚夫人和慧姨娘对视了一眼,后者眼中多了几分嘲讽。

戚夫人恨得咬牙切齿,她都怀疑戚玦和慧心这两个小贱人一唱一和的,是不是专程串通好来害她的了!

戚夫人压着怒火,道:“方妈妈和小蝶,各打五十板子,今后也不必留在府中了,即日送去庄子,至于青枝,领二十板子,罚半年月俸,戚玦,管教无方,禁足一月,抄写《女诫》三十遍,抄好后送去福临院。”

方妈妈和小蝶被拖走的时候,戚玦长舒了一口气。

小蝶是家生子,一家子都在戚府做事,不宜得罪,只有由把她们送到她身边的戚夫人亲手送走最佳。

演戏有始有终,戚玦又当着戚卓的面哭了一阵,最终再没给戚夫人再塞人的机会。

戚卓亲自指派了一个贴身妈妈厉氏前来伺候,又添了几个洒扫丫头。

终于送走了那母女二人,还是借戚夫人的手。一群人浩浩荡荡离开梅院后,戚玦松了口气:离活着离开戚家又进了一步。

正此时,她忽觉脚边有异动,定睛一看,又是阿雪那只小猫,正张牙舞爪咬她的裙角。

戚玦蹲下/身拎着后颈把它提起来,阿雪又对着她挥爪子,只是粉色的肉垫看着没有丝毫攻击力。

“姑娘……”琉翠出声提醒戚玦。

她抬头,只见戚玫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她门前,正定定看着她。

戚玦放了阿雪,那小猫便自己跑到戚玫脚边。

戚玫抱起猫,却没有即刻离开,而是锁着眉头死盯着戚玦,眼睛里满是警惕,似要从她身上看出点什么。

却见戚玦只是淡淡笑着,一双清亮的眼睛里却是晦暗不明的情绪。

良久,戚玫轻声道:“你好大胆。”

戚玫声音小的时候有些糯糯的,即便是猜出来今天自己被戚玦利用了,质问时的语气也是软的。

戚玦笑了笑:“六妹谬赞,我胆子很小的。”

许是因为今日虽被人当了棋子,但也成功咬了戚夫人一口,戚玫的心情并不太坏,也就没有为难戚玦,只淡淡道了一句:“你最好是”,便转身离开。

……

话说这厉妈妈,生得并不高,一张槁如死木的脸,皱纹如刀刻一般。

自伺候戚玦以来,从未见过她有任何嬉笑嗔怒的表情,若是小蝶那个咋咋呼呼的还在,定然要被吓到魂飞天外。

厉妈妈是戚卓亲自选派过来的人,据说是原先戚卓的书房致悦轩那边伺候的,不会有什么问题。

故而厉妈妈虽长得吓人,却让戚玦在接下来的日子里睡得无比踏实。

接下来终于可以好好攒钱,为离开戚府未雨绸缪了。

……

日子一天天过着,戚夫人几次没得好处也就没再出手,只是借她那三十遍《女诫》字丑为由,狠狠地当众责骂了一番。

倒是戚夫人的那个宝贝疙瘩,戚家的嫡子独子幼子戚玉珩,平日里吊儿郎当惯了,突然有了个垫底之人,可谓雀跃不已,几度逃课。

戚夫人打他打得犯了肩膀疼旧疾,连夜请了推拿娘子进府看诊。

期间她那个嫡长姐戚玉瑄派人来送过几次补品,只是她和这位长姐实在不算相熟,身为戚夫人的女儿,戚玦不知她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出于谨慎,那些补品也被她压了箱底。

日子倒是相安无事,勉强还算顺遂,只不过戚玦逃离此处的计划却是遥遥无期。

她一个女子想要天高海阔,便需要银子,还是很多银子,否则根本没法在这世道平安立足,本想着戚家怎么说也是官门,又在眉郡根深叶茂,想来例银不会少,只要自己省吃俭用攒出几间铺面,便可以毫无顾忌一走了之。

只不过……戚夫人克扣得未免太狠了些!她手头拿到的银两,莫说攒钱,若非厉妈妈安排得宜,只怕连温饱都费劲。

戚玦顿感绝望:自己再不跑,怕是早晚有一天要被戚夫人绑着嫁给个秃头瘸腿的老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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