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外室之女1(1 / 2)

承佑元年,端午刚过,眉郡初夏的晴朗夜空,月色暗淡,星辰疏落。

忠武将军府,夜风吹着檐下的灯笼打了个旋儿,晃动的烛影,同祠堂偏厅中凄厉悲凉的惨叫声一起,孱弱地颤抖着。

墙根边上,一胖一瘦两个小厮打着扇子驱赶扰人不休的蚊虫,一人低声道:“瞧这动静,五姑娘怕是活不成了。”

另一个啧了声:“你说这叫什么命?投身成了将军的血脉,却是个外室肚子里出来的,还早早就被将军厌弃在外,若非那外室前些天死了,怕是这辈子也进不了府门。”

“打了一晚上了,夫人也是够狠,我听得心里头都打颤。”

“这可就是自作自受了。”瘦的那个道:“宁老爷那身子骨,见风就倒,宁姑娘日日熬药吊着命,哪成想就今天傍晚,药罐子让五姑娘砸了,就少了这么一帖药——”

小厮竖着食指,夸张地摆动着:“没熬过去,死了。”

胖的那个哎呦了声:“怪不得夫人让宁姑娘看着行刑,宁姑娘平日见了谁都是一副笑脸相迎,这打起人来还真是……”

那人说不下去了,啧啧摇头。

……

祠堂偏厅,此处只草草摆了灵堂。

烛火昏昏,白幡随风摇晃,周围摆满了纸人和祭器,房间正中便是一口棺材。

而满地骇人的鲜血中,正躺着个身形瘦弱的女子,她身上的牙白窄袖褙子竹青裳已经被血浸透。

“戚玦,你去死吧!”

没人注意到,戚玦短暂停止的气息悄然恢复,随之,意识也一点点清晰起来。

她只觉头痛欲裂……艰难睁眼,被鲜血模糊的视野里,只有一双彤云色的绣鞋,上头娇艳的虞美人的纹样,此刻恰似斑斑血渍。

而耳畔,是嘈杂而撕心裂肺的哭喊声。

“宁婉娴,我们姑娘从招惹过你!万事皆有将军回来定夺!你岂能这般对她!”

那个被称为宁婉娴的,她声音婉转动人,但在戚玦听来,却似毒蛇吐着信子的呲呲声:“她不过是个下三滥的外室所生,还真以为自己是戚家的姑娘了?全家上下有一个人瞧得起她吗?你一个贱婢的贱婢,也敢来置喙我?”

话音未落,那双绣鞋就狠狠踢在戚玦的心窝上,戚玦霎时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骨头都要散了。

戚玦的视野早已一片腥红,她看着那绣鞋在她面前缓缓踱步:“更何况,要她死的人根本不是我,我不过是奉夫人之命行事……戚玦,你到了阴曹地府也别告错了状!”

忽而,她蹲了下来,一把扼住了戚玦的下颌,戚玦这才看清对方的脸。

那张脸清眸丰颊,螓首蛾眉,清隽而不寡淡,明丽而不妖媚,只可惜,此刻眼底腥红,唯余恨意,平白破坏了此般容貌。

“戚玦,你算个什么东西?我爹凭什么死在你这样下贱的人手里?你就算跪死在他灵前,也难偿这满身罪孽!”

戚玦疼得想骂她,但奈何连呼吸都能将五脏六腑牵扯得生疼,喉间根本发不出半点声音。

宁婉娴看着她,恨似磨牙吮血般,巴不得此刻就将她生吞活剥。

只是身旁有个侍女大约也是害怕她真的把戚玦打死了,小心劝慰道:“姑娘!姑娘不如今日先算了吧,待将军明早归来,一定会给姑娘一个公道。”

宁婉娴冷哼一声,颇有不甘地松开了几乎嵌进她下颌的指甲,将她撇在地上。

而戚玦只听见一声沉闷而刺耳的关门声。

“姑娘!姑娘!姑娘你怎么了!”

戚玦感觉到有个人在摇晃自己本就已经摇摇欲坠的骨架子。

她猛地一下咳出口鲜血,险些把自己呛昏过去,撑着沙哑的声音,她艰难道:“你别摇了……”

戚玦的视线逐渐清晰,只见眼前,是个哭得梨花带雨的绿衣小丫头,看着不过也就十二三岁的模样。

“你是……”

她只觉得脑中一片空白,就这般愣愣回忆了片刻后,伴随着额角跳动的疼痛,她喃喃:“你是……琉翠?”

闻言,那小姑娘一愣,而后仰面嚎啕:“完了!姑娘被打傻了!”

戚玦只觉得自己的头疼极了,这般两眼发直地躺了许久,才终于记起来自己是谁。

她是一个月前刚认祖归宗的,正二品潢州兵马司指挥使兼忠武将军戚卓的私生女,而琉翠,就是进府前就一直跟在她身边的丫头。

确认自己没被打傻后,她松了口气。

伸着血淋淋的手,她试图捂住琉翠的嘴:“别哭了……好吵啊。”

琉翠登时憋住了哭声,却仍是忍不住哽咽得厉害。

戚玦叹了口气,只觉方才宁婉娴那一脚踢得她胸口一阵生疼。

“先扶我起来……”

被搀着坐起身后,戚玦才想起来,此处乃是灵堂,不过不是给她摆的,而是给棺材里那位,也就是宁婉娴的父亲宁恒。

她被嫡母关进了此处,说是要她给宁恒守灵赎罪。

戚玦不禁嘁声:关她什么事?这些人扣黑锅还真是有一手。

身为她爹戚卓的同窗旧友,宁恒多年前就已经被先帝流放肃州,连带着妻女皆没为官奴,是她那个爹,好一番打点才把宁婉娴母女二人的身契买下来,主子一般地养在戚府里。

若非新帝登基,思及宁恒曾追随于他,将他赦免回眉郡老家,只怕他早就已经死在肃州了。

宁恒在肃州这些年,早就已经熬坏了身子,如今病逝,与她戚玦何干?

灵堂里没有床,戚玦便只能坐在蒲团上,斜靠着供桌休息片刻。

她扶着一阵又一阵发晕的脑袋,大约是真的被打得厉害,她只觉得这脑子像新买的一样,所有的记忆都陌生得很。

“姑娘。”琉翠还没缓过劲来,她抽抽搭搭哭着:“琉翠给姑娘看看伤口吧,姑娘伤得这般严重,便是没有伤药,也该处理一番才是。”

“没有伤药?”戚玦坐在蒲团上,她环顾着周遭,忍着身上的痛,从供桌上拿了杯酒塞琉翠手里:“用这个。”

“啊?”

戚玦皱眉,这小丫头怎么看着呆头呆脑,不大聪明的模样?

一天没吃东西,她早已经饿得不行,便自顾自地又从供桌上摸了个糕点塞进嘴里。

琉翠看愣了:“姑娘,这些都是祭品。”

“我知晓。”

戚玦见滋味尚可,便往琉翠嘴里也塞了块,她指着棺材:“不然给他吃吗?又不是我们害死的他,却因为他遭了这一顿罪,吃他点东西怎么了?”

想了想,大约也觉得戚玦言之有理,琉翠点头,便小心翼翼替戚玦包扎起伤口来。

戚玦的伤口粘着衣裳,揭开的时候似剥了层皮一般,疼得她直抽凉气,把酒浇上去时,更是撕心裂肺。

琉翠笨拙地撕了衣裳替她包扎,戚玦这才发现,自己浑身上下都是深深浅浅的鞭痕。

打得有够狠的……

琉翠心疼得直哭:“……姑娘自打进府起,处处忍让,不敢有半点行差踏错,就连被四姑娘和六姑娘欺负,姑娘也是一声不吭,奴婢真不知道姑娘还要做得如何好,夫人才肯放咱们一马。”

戚玦越听越觉得怪异,越听越觉得来气。

琉翠说的真的是她吗?她这都能忍?

不过这小丫头虽看着不怎么机灵,却是个忠心的,她身上看着也有不少血痕,想来是方才替她挡了几鞭子。

小丫头说着说着,忽然倒吸一口凉气:“姑娘,你说……夫人不会真的要打死我们吧?将军明天才回来,夫人若是今晚就要我们的性命,我们怎么办?”

戚玦看了眼紧锁的大门,夏夜,外头虫声寂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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