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织染署严监令1(2 / 2)

偏偏当初跟着姜晞来织染署学艺,前头四年都只能做学徒,非但拿不到一文工钱,反而每年都需得勒紧裤带挤出一份束脩孝敬师父。

这份恩情成日被她后娘挂在嘴边,又嫌她往后出了嫁,挣了多少钱也并不会多贴补娘家。因此如今说亲,一味只想在聘金上狠狠敲一笔。

若还能在织染署挣一份工钱,她继母还可由着她再挑拣一二。如今失了倚仗,只怕那女人心头气恼,也不管癞的跛的,只管趁早敲一笔聘金银子,草草将人发嫁出去。

继母拿捏着她的婚事,小招寻常不大在人前提起。怕坏了名声,旁人忌惮她后娘,往后她婚事上也只会越发艰难。

此时在姜晞面前交了底,心中忍不住委屈伤怀。只是因着织房那边人不少,小招并不敢哭出声,只咬着唇,侧身靠在墙壁上,悄悄抬袖抹眼泪,强颜苦笑着,自嘲道:

“这就是命吧!你不晓得,为今日的考校我私下里下了许多苦功,这些日子天天熬到夜半三更。只是连老天也不肯眷顾我这样庸碌的人……“

她说着吸了吸鼻涕,瑟缩着靠墙蹲下去,将脸埋在臂弯里,声音里不尽的委屈:“方才我分到的织机筘框原先断过,应是才修好,没打磨平整,丝线老是被刮断。我去寻郎官换织机,他却只瞪了我一眼……”

姜晞抿了抿唇,只觉心中多少宽慰的话都嫌苍白无力。署中要裁撤许多人,小招平日不大起眼,难免有人逢高踩低,仗势欺人。

可人生在世,尤其她们这样无所倚仗的卑微之人,谁又能保证自己一辈子平平顺顺,不遭遇些坎坷呢?

当年火灾中与阿娘离散之时,年幼的姜晞也曾走投无路。多亏了老姜一线善念,虽则自己的日子也不好过,到底从碗中匀出一点口粮来,养活一个跟自己没有丝毫关系的孩子。

老姜并没有什么大的本事,为人木讷老实,一个月只得七百文月钱,是凉王府最微贱的下仆。但却是姜晞这一生最感激的人。

小招是老姜在这世上唯一的血亲,姜晞做不到对她的难处无动于衷。

“阿姊你在这里等我片刻,我设法去求一求坊中的管事,看能否让你再试一次。”

姜晞蹲身握了握小招的手,而后将伞靠在墙根处,起身往织房那头去。

回廊外到处是三三两两的织娘,大都等待着织染署中的考核。

姜晞面皮薄,从前未曾做过求人的事。况且旁人技不如人,都要被剔出织染署去,凭她是谁,又有何权力去要求管事对小招网开一面?

可她总不能眼睁睁看着小招在她眼前一步步陷入泥潭,自己却无动于衷地冷眼旁观。不论事情结局如何,总该放下矜持和脸面为她想想法子。

她等在织房门口,等到署丞唱完名,转身欲走时,拉住那小郎官的袖子,鼓起勇气将事情与他说了一遍。

事实上,绫锦坊的织娘姜晞在整个织染署中都颇有名气。倒不是因为她织妆花缎的技法精湛,而是因为姜晞生得美,堪称色冠六坊。

只是姜家是奴籍,织染署中未婚的郎官虽官阶低微,稍有气节也不会想娶这样出身的女子为妻。

但这也并不碍着那小郎官因被她拉住袖子,温声低语与他说两句话,怦然就红了耳根。

“织机筘框是坏的,频频刮断丝线。这样子岂不是对分到这台织机的织娘们太不公允呢?织染署里正经的织娘,学艺时哪个不是五更起,三更睡。多少辛苦您往日也曾看在眼里。若败在这个上头,总叫人心中不甘呢。”

先前旁人看姜晞截住署丞,晓得她来为小招说情,多少都有些虎视眈眈。毕竟塞进去一个小招,不知道谁会被挤下来。

此时听闻织机竟有坏的,一时庆幸,一时义愤,纷纷出言帮着姜晞,希翼着能将那台不大趁手的织机换掉。否则保不齐事情要落到自己头上。

那署丞一时为难,朝织房后看了一眼,迟疑道:“我今日只管唱名、核验身份。旁的事岂敢擅做主张?不过监令大人此时就在坊中,姜娘子不如去问问他的意思?”

严监令虽是新官上任,威猛为治的名声却早已传出来。据闻此人性情冷硬,刻薄寡恩,这才到任上就大张旗鼓搞了今日这一出,署中匠人要裁撤掉十之其一。因此织染署上下许多人未见其人,早已心生畏惧。

此时哪个敢在风头上去触他的霉头?一不留神,说不得被他找个由头打发出去。若惹得严监令不喜,将来即便留下,恐怕也会被处处针对。毕竟得罪了上官,署中整治人的法子可多的是。

因此方才还附和着姜晞的许多人此时又不敢再多嘴了。

姜晞深吸一口气,谢过那署丞,硬着头皮穿过织房外的甬道,自往坊后去寻严监令。

穿过幽深的甬道,顺着一排寂静的廊庑往前,便是织染署办公的值房。早春乍暖还寒,榆树才冒出嫩绿的新芽。姜晞一抬眼,便见一个陌生男子身姿挺拔,负手立在值房门口苍劲的榆树下。

那男子一身玄色圆领长袍,身形瑰伟,周身气势肃杀冷峻。

姜晞只觉这位监令大人瞧着与寻常郎官大为殊异,既有几分武将雄姿英发的锐气,又不失文臣骨气深稳的风流意态。独独不见署中郎官们身上那种按部就班的小心翼翼。

这样英伟傲岸的一个人,却被遣到织染署里做个八品监令,陷在一堆丝丝缕缕的纷繁琐事中,难怪人也变得刻薄无情!

察觉到姜晞的脚步声靠近,那人不动声色侧目望来,目色湛然沉毅,暗藏锋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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