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织染署严监令1(1 / 2)

洛都三月杂花满枝,千里关山之外,凉州城中仍是料峭小寒风。

一早下起了雨。

织染署外,一群年轻的织娘躲在避风的回廊下等候着抽签。不时有人面有忧色,长吁短叹。

“听说新来的监令大人铁面无私,这回考校,各坊总共要裁撤掉上百人呢!”

“什么铁面无私!不过是柿子挑软的捏,找个由头打发走一些人。他若敢将蔡嬷嬷的侄女撵出去,到时再说一句铁面无私也不迟……”

说这话的织娘却被边上的姐妹狠狠掐了一把腰,生生将不满的话头咽了下去。

众所周知,凉州织染署是官办的织造司,下辖六大坊,其中绫锦坊所制衣冠饰物专供凉王府内眷。当初能被选入织染署的织娘,自然技艺不俗。

奈何当中也不乏许多托关系走门路的人滥竽充数。到如今,整个织染署已有各色匠人一千余。每月工钱都是一笔庞大的开支,显然太过冗余。

前几日,织染署新来了一位姓严的监令。新官上任三把火,这头一把火便烧到了一众织娘身上。整个织染署上下都盛传,此次织造技艺考校之后,署中将有大动作,各坊总共要裁撤掉上百人。

织娘们寻常各司其职,有人专织绢纱,有人擅织罗绡,平日能用上的织艺不过二三十种,但考校的技法却涉猎广泛,多达上百种。

因此,今日这场考校,可谓哀鸿遍野。就连织染署中最谙熟手艺的织娘们也大都绷紧了一根弦。因为谁都晓得,最终会被撵走的,自然并不是那些沾亲带故滥竽充数的人。

狭窄的回廊下挤满了人,忐忑不安地等待着里头唱名。

姜晞来得稍晚,只得撑着伞站到潮湿的台阶下,翘首往织房中张望一眼。

沥沥风过,廊外满树粉白的垂丝海棠如珠倾落。伞下素净的裙裾被风掠起,摇曳生姿。只不过小小织娘的孤姿净妍,并无甚人在意。

被吹得有些冷,姜晞不由拢紧身上薄袄,小心将怀中温热的青团藏在衣襟下。

姜晞是绫锦坊最出色的织娘之一,也是整个织染署极少数能织妆花缎的年轻小娘子。今日这样的考校于姜晞来说,并不算什么大事。毕竟撵了谁也撵不到她头上去。

但对姜晞的表姐小招却是一道艰难的坎。

姜晞的养父老姜是凉王府上养马的杂役。老姜有个亲妹子嫁给附近的军户做妻子。只是嫁过去没几年得病死了,只留下一个女儿小招。

那军户后头续娶了一房妻子,又生了五六个孩子。小招身为长姐,自然需得早早出来学一门手艺,贴补家里。

小招性子腼腆,人长得清秀,对谁都温温柔柔,颇讨人喜欢。只是与姜晞这样出色的织娘相比,梭织技艺算不得精湛。这些年在绫锦坊大多只做些拽花摇纬的活计。

可今日织染署的考校,涉猎太过广泛,许多技法难免生疏。可想而知,若绫锦坊必须裁撤掉几个人,小招这样的,自然首当其冲。

因此她心中紧张,连早饭都顾不得吃。

因着小招的缘故,姜晞心里也不得轻松,目光寸步不离地望着织房门口。

等不多时,十几个织娘从里头陆续走出来。有人眉飞色舞,有人却苦着一张脸,愁眉不展。

立即有人围拢上去,悄声打探着里头考校的名目,翼望着临时抱一抱佛脚。直到署丞出来唱名,廊下才又渐渐安静下来。

姜晞踮起脚尖,一眼看到人群后失魂落魄的小招,匆匆收了伞,提着裙裾上了台阶,挤到织房门前。

小招眼睛发红,堪堪忍着没有哭出来。这模样不消多说,姜晞也猜得到结果。

她心头有些堵,但木已成舟,却无谓再徒然伤悲。因此一把攥住小招的手,拉着她往僻静处去,开解她道:

“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阿姊不必太难过。”

说着从怀中取出捂了小半个时辰的青团递到小招手边:“呶,春笋肉丝馅的清明馃,我特意问范娘子多讨了一个留给你,趁热可好吃。天塌下来,饭不能不吃。”

小招摇了摇头,此时哪有心情吃东西。一开口,豆大的泪珠忍不住滚落下来,哽声道:

“你晓得我阿娘,一文钱都要计较半日。若是织染署呆不下去,遭人耻笑不说,她岂会平白留我吃闲饭呢……前日我家中约了媒婆相看,那男的出门时,我见他的腿有些瘸。我原本不肯同意这门婚事,可往后……”

小招的爹是军户,家中男子年满十四之后,每年都需得服役。短则三两月,长则大半年,若是战事起,还得自带米粮往前线戍边。良籍的人家极少与这种人家结亲。

她家中兄弟姊妹多,每月嚼用都是一大笔银子,因此穷得叮当响,婚事上自然没有挑挑拣拣的余地。

可她性子模样都不错,又在织染署吃官家饭,再怎样破落也不至于嫁一个瘸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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