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你能跑出去么?”20(1 / 2)

“外面是……很奇怪的。我把眼睛凑到玻璃前,仔仔细细地看,一开始只觉得眼珠子都泡在白光里。但慢慢的,就有些轮廓从光里露出来,有妈妈的裙子那样蓝的颜色,上面被撕开了破洞,露出底下的白棉絮,而且还有很多棉絮挤在上面,缝补它的女佣肯定会挨鞭子。后来我看书,才知道那是天和云,是谁也不能缝补的。”

“蓝与白底下是灰绿色,桑菲尔德原野那头生长着年份很高的荆条丛,一开始我需要踮脚才能高过窗框,第一次看出去只能看见一线暗暗的绿色,就像油画边沿生出的霉苔,一只孤零零的白嘴鸦盘旋在上面。单调的色彩组合起来时忽然就变了样,像漩涡像眼睛,我正身处这个庞然大物的注视下。真正的天空是倒空多少瓶颜料也不能复刻的,就像书中说的那个从未离开炎热地带的家族的孩子,走入游商帐篷亲眼目睹了冰块剔透逸散出袅袅寒气,什么也不能取代那个场景。一大面镜子,或是一整块冰,覆盖在我的头顶,却一点都不像星图那么浑浊,也没有眼花缭乱的光痕,就只是深深浅浅的蓝,太阳会沿着特定的轨迹行过天空,漫天奇光异彩,犹如圣灵逞威,眼见的都漂亮,漂亮得那么深邃那么明艳。那一刻我简直入了迷,我忘记旁边的妈妈,专心致志贴在玻璃上,研究那些我可能穷极一生都画不出来的景象,研究那只白嘴鸦的翅膀怎样拍打,目送它在颜料块中穿梭,直到哥哥来了,他每天都会来照顾妈妈,他把我抱回床边。”

“这时候我转过头,发现妈妈正在看我,眼睛一眨不眨。原来她的脸是素白色的,嘴唇泛着很淡的紫,我的眼睛是遗传她的,看起来比埃文哥哥的浅一点。我满以为她要说点什么,但她看了几秒就匆匆移开眼睛,去接埃文给她的蜂蜜茶。我那时太小,不懂她的眼神,”图尔雅默然,“……不懂她在痛苦。”

莫妮卡轻声说:“她在为你痛苦。”

“没错,”她笑了笑,“我和我的妈妈那么像,哥哥不止一次提过我们相似的眼睛,他很早就学会怎样照顾抑郁的妈妈,也同样用来照顾我,给我读书,教我种种东西,常常带我离开房间在堡里打转,这很有用,可他从不知道为什么。”

埃文总是不懂她在想什么。尤其当她伏在窗框上,连续几个小时一动不动,犹如工匠雕刻窗口时安上的装饰品,往往放下支撑的手臂时她才感到刺痛似的发出小小的呼声,原本白如牛乳的胳膊已经红肿得不能多看,压入皮肤的浮雕烙痕鲜明可怖。

“小鸟落在泥土里下沉,飓风在某日卷走了小镇。”

她出神地哼着那句不成调的词,来来回回地唱,其实从底层那个看守灵堂的老头那听来的时候就只是这两句,她却不厌其烦,念叨它像最钟爱的摇篮曲。

“图尔雅,”少年俯下身,握着她的肩膀轻轻摇晃,“图尔雅,我来接你啦。”

女孩从臂弯里回头看他,丝绸般的长发柔顺地流过他的手指,那双浅色的眼眸澄澈如青空,倒映出云海和隐现其中的鸟群,她手指点在窗户上,随着空中起落的白嘴鸦上下滑动,让她哥哥去看:“埃文,外面。”

他就由着她去看:“我看见了,是鸟,图尔雅喜欢的话,我让人抓来给你养。”

“不只是鸟。”

“那是什么?”埃文伸手摸摸她的发顶,手指下滑,珍惜地抚平每一缕发梢,“花?还是荒原那边的牧群?虽然不能出去,但哥哥想想办法,总能带来给你。”

是外面很美啊,笨埃文。图尔雅叹口气,却不肯再说了。埃文每次看见妹妹这样的表情都会不自觉地心软一下,但现在不是纵容他的小妹妹的时候,他低声说:“妈妈要睡觉了,我们走吧。”

她似乎才想起来自己在哪,眼睛去寻找床帐内的母亲,莉莉夫人已经闭上眼睛;图尔雅没有凑近的意思,好像只是想确认一下哥哥的话,她不声不响地抱着埃文的手臂,爬下高脚椅,率先出了门。

少年追着她逶迤在地的浅蓝裙摆快步走到门边,手指扣上门锁,习惯性说了句:“晚安,妈妈。”

“图尔雅,你不和妈妈告别么?”走在昏暗的回廊中时他问,调整语气,尽力不让妹妹觉得这是句问责。

“不要,”她没被埃文牵着的那只手提着裙子,一晃一晃的,“我们和妈妈都在家里,为什么要告别?”

埃文不做声,接受了最好的艾德雷斯蒙式教育的继承人脸上有微妙的不确定。只有像他妹妹这样小的孩子才会觉得走半个小时的路才能到达母亲房间的家合情合理,不必有谁来质疑;可同样是他的妹妹,她小得连不遵从礼仪规矩都是天真烂漫,值得原谅的,行事有一套自己的小小逻辑。他选择了询问她接下来的日程:“今天是谁给你们念书?”

图尔雅立即活泼起来,眉梢都跳跃喜色:“是安娜夫人!”

她更想喊安娜妈妈夫人,在心里她是这么叫的。安娜是她父亲的姨母,看上去却像他的姐妹,那名夫人常穿装饰孔雀羽毛的墨石色裙子,袖口堆叠的蕾边中露出一截白生生的手腕,脸庞也像被羽绒簇拥的粉白珍珠。

安娜夫人从她学会说话那年就来为这群孩子念故事书了,图尔雅嘴上不说,但每天都在调整她在自己心里的排序。

最底下是那个教授绘画的青年教师,所有人都知道他是道文的私生子之一。他讨厌指导说话还不流利的学生,哄小孩似的丢两根炭笔,把颜料看得好像自己的眼珠子,不肯给她触碰其中昳丽的色彩。图尔雅不喜欢他,但他画出来的东西又实在是很漂亮,画画时的眼睛里又满是那么深重的恋慕。

艾莱希斯在前三名,虽然他总忙着和他哥哥埃尔洛丹吵架,臭脸的样子很好笑,但他是老师的助教,每次来都会给他们布置有趣的功课,打开上锁的书橱让孩子自由挑选想看的读物,还悄悄和她说过等他们满十三岁就轮到他来担任教师,那时图尔雅能学到的会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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