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教师与神父3(2 / 2)

管家点了点头,熟练且安静地拎起赛拉诺带来的小包裹,沙发上正襟危坐的少年松了一口气似得跟在他身后,在快要离开客厅时突然停了下来。

“怎么了?”弗洛里安问,他的视线一直跟在赛拉诺身上。

少年转过身来,看起来表情有些紧张,不安地攥着衣角:“晚安,弗洛里安老师。”

弗洛里安停滞了三秒,随即才露出一个释然的微笑:“晚安,赛拉诺。”

西里雅这场雨以骇人的势头下了一夜,直到凌晨才逐渐衰弱下去,不过对于这座城市来说,已经称得上是一场空前的“大洗刷”。空气中弥漫着染剂和被大雨翻起的土腥味,几个松动的石板下蓄满了污水,时刻准备着袭击不幸踩上来的人。

赛拉诺的睡眠习惯让他早早起了床,循着记忆去盥洗室收拾好自己之后,就穿着一身有些发旧的衬衣坐在床边,透过窗子,他能看到正在花园里用耙子清理残枝败叶的园丁,没几分钟之后,挤奶工提着桶子从另一边走进了这个小小的画框,她和园丁闲谈了一阵,都用的尼亚斯语言,显然都是被雇佣来的本地人,谈论的无非是昨天的暴雨和今天的安排。

这些陌生的环境、陌生的人,甚至是床褥上添加了香味的洗涤剂留下的气息都让他感到无所适从,他不敢想象自己的生活在一夜之间就发生了如此巨大的变化——昨天晚上,他在这张过于柔软的床上躺下之后,直到沉入睡眠前都在祈祷这一切并非梦境。

他祈求上帝不要将这一切夺去——时至今日,他依然觉得是五年前的那场暴雨带走了他原本安逸而平凡的生活。

弗洛里安在敲门后走了进来,看到赛拉诺已经起了床,脸上有些惊讶:“我还以为你会想多睡一会呢?”毕竟他也只是刚起床而已,深灰色的发丝还懒散地披在肩上和身后,而睡袍也显得有些凌乱。

赛拉诺摇了摇头,他向弗洛里安道了一声早安,安静地用眼神询问着今天的计划,就好像如果对方不来敲门,他就能永远在床边呆坐下去似的。

“你这双可怜可爱的蓝眼睛总是让人忘记如何开口,赛拉诺。”年轻的贵族斜倚着门框,做出一副无可奈何的表情:“今天是礼拜日,我会先带你去教堂——我想让上帝见证我们之间新建立起的联系,这是我的习惯……之后,你可以安静地呆在教堂的某个角落,我会在晚间礼之前来接你。”

“安静地”。赛拉诺点了点头,而后弗洛里安就发现这孩子似乎过于严谨地执行了他的“命令”,除非他主动发问,否则这个尼亚斯人就好像是被拔了舌头又缝住双唇一样一言不发——他甚至觉得赛拉诺连行走起来也是无声无息的。

不过来到西里雅大教堂之后情况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几乎每个修女和修士都认得这个少年似的,友善而略微惊讶地向他打招呼,随后才询问起身边这位“年轻的好先生”。而赛拉诺就像是突然被注入了另一个灵魂一样,用一种轻快而富有活力的声音向他们回答:“这是弗洛里安先生,这是我的老师。”

“看来您是位虔诚的信徒?”弗洛里安半开玩笑,不过他很乐意看到这孩子展现出更为活泼的一面。

他们已经穿过了教堂的大厅,来到人们做礼拜的中堂,还没到诵经的时间,因此人们还你来我往地交谈着,时不时有几个不耐烦的小孩子发出尖锐的叫声来抗议长辈。

赛拉诺又红了脸颊,不过这一次看起来自然得多,就像是那些小孩子们兴冲冲地从远处跑过来之后脸上带着的、热气腾腾的红色:“我……我过去会来这里为帮修女们准备圣餐,而且这里的一位年轻的神父教我怎么演奏羽键钢琴。”他说这些话的时候,深蓝色的眼睛就像刚打磨好的宝石一样闪闪发亮。

“羽键钢琴可不容易。”弗洛里安说,有些惊讶,“我对维埃南各地的神职人员还有一定的了解——当然,是由于家族的原因,不过,我还从未听说过有哪个年轻人会演奏羽键钢琴。”

“您马上就能见到他了。”赛拉诺说。

逐渐安静的人群证实了他的回答——一个深褐发色的黑袍教父出现在圣坛上,手持着经书与加特利十字架,姿态挺拔,在给人一种威严庄重感觉的同时又让人觉得他是那么的善良慷慨,就好像他天生就应该站在这里主持这些宗教仪式,就好像只要是他开口,人类的一切罪恶都会被宽恕、原谅。

这位神父是个典型的维埃南人,颧骨明显地突起在脸颊两侧,粗粗扫过去给人一种刻薄又不近人情的印象,然而只要稍微多花几秒钟在他的眼睛或是嘴唇上,人们就会立刻推翻自己的猜想——这双绿色的眼睛会叫人想起尼亚斯春夏交接时的林地,富含着年轻而热切的生命力的同时又带着一种颇为纯真的、无私的爱意;而那两片健康的、红润的嘴唇在他讲话时又总是轻快地扬着,就好像这世上再没有比他更快活、满足的人一样。

“他叫菲利克斯。”赛拉诺悄声说,表情变得有些扭捏,就好像是在课上讲悄悄话叫教师发现了似得,“您也可以用教名称呼他:约瑟夫,他不是很在意这一点。”

很少有人能在这么年轻的时候担任神父,这足以说明这位约瑟夫先生肯定在某个——或某些方面表现出了过人的天赋。

结束诵经后,约瑟夫神父就自圣坛上走了下来,他来到人群中,像天主本人一样接受人们的询问和请愿。

赛拉诺在长椅边踌躇了一阵,眼神中带着一丝寻求许可的意思:“先生……”

“走吧,我也想去认识一下这位神父。”弗洛里安说,“况且,你就要离开这里了,总得好好道个别。”

他们两人刚刚走到人群的边缘,约瑟夫神父就发现了他们,他像是摩西分开红海一样分开人群:“啊……赛拉诺,我有一阵子没见到你了!如果你和旁边这位好先生愿意稍微等上几刻钟……请你带他去我的房间吧,如你所见,这地方没有什么私人空间……”

赛拉诺点点头。

他领着弗洛里安来到教堂的后院,穿过这个小小的花园之后,那栋简朴且低矮的小楼就是修士和修女们的住所,旁边突出的一间小屋则是后来搭建的,显得有些格格不入,门牌上写着神父的全名:约瑟夫·菲利克斯·舍费尔。

门没有上锁,那把已经磨损得厉害的锁头只是挂在门栓上。赛拉诺对这种情况见怪不怪,他熟络地将自己的老师让进小屋,径直走向置物架,把茶具取了下来。

弗洛里安安静地打量了一会,在少年将茶壶摆在炉子上之后才问:“你好像很熟悉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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