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降下的那天1(2 / 2)

“很好,先生。”在长久的沉默后,赛拉诺还是选择了妥协,他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发自内心的愉悦:“洛伦佐总管为我们提供了食物和住所,还有御寒的衣物……”

过于乖巧和听话的孩子,弗洛里安想,而先前那种怜悯和同情不可避免地滑向了另外的、世俗的情感——这种性格也许能够为己所用,他想,维埃南宫廷需要另外一个能够牵制住君主的人——无论用什么样的手段。

然而对于宫廷乐师长来说,这个人最好又是能够被自己掌控的——那些贵族和他们的后代会为了利益而随时变更立场,因此要同时满足这两个条件,他也许只能向外寻求。

他打断了赛拉诺的句子:“好吧……你可以为我唱支歌吗?我是名乐师,而你的声音很适合我正在创作的歌剧里的某个角色。”

“我并没有学习过音乐……”赛拉诺低声回答。

维埃南是被誉为音乐之国的国度,是欧罗巴大陆上唯一一个能够利用音乐驱动法术的国家,他自然不敢在一个维埃南乐师面前轻易歌唱——关于维埃南的音乐法术的恐怖传闻他已经听得够多的了。

虽然他曾经在坎培的中央教堂唱诗班呆过一段时间,但他并不认为这些更注重内容而非音律的圣歌能够取悦维埃南人。

弗洛里安再一次他唤来身边,他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只是轻轻地握住了少年的手指,上面还留存着没完全长好的微小伤口,以及因为重新生长而颜色稍浅的旧伤疤。

“你的声音很好听,”弗洛里安的语调十分温和,这让赛拉诺不由地动摇了几分,手指上的温度也让他贪恋起来,“这也许说明你对音乐很有天赋呢?试试看,随便什么样的歌都可以。”

赛拉诺颇为担忧地看了一眼会客室的方向,洛伦佐总管还在那里与供应商高谈阔论。他又转向弗洛里安,在对上维埃南人琥珀色的眼睛时似乎是被吓了一跳一样向后缩了缩——他没想到这样一位有身份的人会凝视着自己的眼睛。他用比方才更小的声音说:“请您不要向洛伦佐先生提起这件事。”

“当然。”弗洛里安捏了捏他的手指。

赛拉诺就简单地唱了一小节赞美咏唱,由于压着声音,听起来有些干瘪,但足够弗洛里安判断他的声乐基础——对于一个没有接受过系统训练的人来说,这已经算得上是优秀。

他站起身来,过于怯懦的少年又急着想要向后退却,所以弗洛里安拉住了他的手:“不,别担心,你做得很好。”他拉着少年的手轻轻在自己心口点了点,然后略略欠身,用嘴唇贴上那些手指:“请允许我以此表示欣赏和赞美。”

这只是一个普通的吻手礼,赛拉诺却飞快地将手抽了出来,颤抖着退了几步:“不……谢谢,谢谢您……我……”他不安地揉搓着手指,就好像上面沾染了什么污秽一般。

他好像相当排斥这样的肢体接触。弗洛里安想,于是他举起双手:“抱歉,如果这让你反感的话……”

“不,我很抱歉,请您原谅我的失礼……”赛拉诺说,声音抖得厉害,他竭力想让自己冷静下来,但是过往经历的种种又让他极度厌恶这种……触碰。眩晕和反胃的感觉不断地攻击着他,而另一个声音则告诉他:老实点,否则会有更严苛的惩罚。

“没关系,孩子。”弗洛里安说,他缓慢地放下双手,“该道歉的是我——我只是想说,你很有天赋……我想,我应该和总管先生谈谈。”

“那么就请谈吧,弗洛里昂——弗洛林?”洛伦佐出现的时机好像有些过于巧合了,他还叼着没有燃尽的烟卷,大摇大摆地推开了赛拉诺和弗洛里安,翘着腿坐在了椅子上。“您似乎对这个尼亚斯人相当感兴趣?很不幸,他现在还是我的‘仆人’。”

在他重音强调的那个单词上,赛拉诺明显地打了个寒颤,而洛伦佐则对这个反应显得非常满意,他拍了拍大腿:“过来。”

“您恐怕误会了什么。”弗洛里安说——他先前去拜访西里雅总督时,对方也是如此趾高气昂,直到他亮出了巴弗利亚的徽章,但现在他并不打算过早地利用这个便利。

他看着少年浑身颤抖地走过去,那双深蓝色的眼睛让他想起他的第一次狩猎——一只幼小的羱羊,身上还有柔软的胎毛,它的脖子被射中,但并未一击毙命,当他带着猎犬追过去时它依旧在挣扎,在猎犬扑上去撕开它的喉管前,它看向了年轻的弗洛里安——就像赛拉诺看向他一样。两个不同时空的不同物种竟然惊人地相似起来。

洛伦佐笑了起来——一种让人联想到爬行动物的冰冷微笑,“您不妨直说,毕竟我也是个生意人,更喜欢明码标价的交易。”他指了指另一张椅子,示意弗洛里安可以坐在那个位置。

“再好不过了。”弗洛里安依旧站在原地,他换了一个让自己更舒服的姿势:“西里雅的总督告诉我,这个城市的一切都在仰仗您的纺织厂,所以我想我应该先来这里看看。”

“以什么身份,先生?”

“也许您可以称我为投资商。”弗洛里安说,他看向洛伦佐——还有赛拉诺,而后者则将自己的视线固定在了地面上。

“我可不缺什么投资人。”洛伦佐掸了掸烟灰,“也许您得换一个身份了。”

“您需要什么样的身份呢,总管先生?”

洛伦佐又笑了起来,“您如果足够关注维埃南和尼亚斯的动向,就知道对于西里雅人来说最需要的是一个固定且足够有力的国王——维埃南的凯撒也许符合‘足够有力’,但他现在可是在高卢战场等着分一杯羹呢。”

“或许我正是为此而来。”弗洛里安轻描淡写道,“作为维埃南的宫廷乐师长,我也许有权力与您讨论这个问题?”

“维埃南的。”洛伦佐重复道,他眯了眯眼,推开赛拉诺,而后者一个踉跄撞在了桌角上,“为这位‘维埃南的乐师长’端些水果来——您还是坐下吧,先生。”

弗洛里安依旧站着,他听到雷声轰鸣,随后便是瓢泼大雨。“维埃南的,而不是凯撒的。”他说,从衣兜中取出那枚徽章,重新别好:“或者说,巴弗利亚家族的代言人。”

洛伦佐站起身来,他沉默了几秒,将椅子推给弗洛里安:“不,还是请坐下吧,先生。”

雨已经降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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