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糖炒板栗7(1 / 2)

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宝马雕车香满路。凤箫声动,玉壶光转,一夜鱼龙舞。

上觉寺的七夕庙会如期而至。

入眼处,火树银花,流光溢彩。从远道而来的摊贩们,支起桌子板凳,打开货车,不时朝着人群吆喝着。又有妇女孩子们,沿街走过,手持摇扇,间或停驻将拨浪鼓摇动,“咚咚咚”吸引着孩子的注意。那摊子上摆着热气腾腾的包子馒头、凉面凉皮、炸豆腐小鱼仔,还有那糖画年糕等等,看得人眼花缭乱。

时不时,有穿着儒衫,头戴璞帽的男子,指着庙会上的灯笼,或聚首交谈,或兀自沉思,玩着时下岳州城里最流行的游戏—赏花灯。

林府一行人,大太太走在最前方,然后是二太太,几位姨娘,最后才是姑娘们。至于大老爷,清晨就和朋友爬雾山去了,现在也没见着人影。

大家心里好奇,但为保持风范,都半掩着脸不愿让人瞧见表情,若非是看中什么东西,都安静地走着路。

大太太领着她们走了一段,喘息道:“才走两步,我竟有点累了。”

她吩咐橘红去前头瞧瞧,询问茶水铺子里是否有单独的包厢,可以喝茶歇息。

橘红办事稳妥,很快就找到了一家名为“千春茶铺”的歇脚处。

众人随即上了茶楼。

这茶楼看似寻常,实际上内里宽阔,既有风吹夏荷的莲花池,曲折蜿蜒的回廊,还有古朴典雅的戏台子。大太太选了一间观景极佳的厢房,空间充足,入内先看见左右排开十张大红椅,皆铺着竹片锦垫,大家依次坐下。推开窗,一眼就望见院子里的情形。

橘红向大太太耳语了几句。

不一会儿,外间就传来熟悉地大笑声。

心下了然,原来是景州府其他太太们。其中首位的就有道台大人的夫人及家眷,还有茶行,布行等富商的女眷亲属。这位道台夫人姓于名眉,是景州府当地富家小姐出身。现有二子一女,儿子们在外游玩,女儿紧跟在身边,名为沈蔓轻。

大太太热情且亲昵地打了声招呼。

“于夫人,快请坐。”

“林夫人客气,”于夫人长相端正,容貌一般,但笑起来十分有精神,她快言快语道:“一大早就给我发帖子,紧赶慢赶,总让我们七夕相会了。”

大太太掩唇解释说:“我也是昨儿才听说你过来了,本以为你们没空呢,还有徐夫人,穆夫人,哎快快请坐吧。”

橘红和青琐赶紧伺候各位夫人们坐下,并请外面小二多沏几盅茶水进来。

绿竹从庙会回来了,提了两盒点心小吃。丫鬟们帮忙把东西拿出来,一一摆上,又为夫人们留出空间来观赏窗外美景。这时,有小二递上戏折子让夫人们看,说是让戏班子好早点准备。

于太太看了半晌,笑道:“七夕自是点出应景的戏。”

“是了,”大太太喝口茶,应和说;“我看那《莺莺传》就好。要不就是《牡丹亭》或者《花为媒》之类.....”

其他夫人纷纷附和:“《莺莺传》极好。”

丝竹管弦之乐慢慢吹奏起来,身着青衣的生旦咿咿呀呀唱道:“彩云何在,月明如水浸楼台。僧归禅室,鸦噪眶槐。风弄竹声,则道金佩响;月移花影,疑是玉人来。身心一片,无处安排......”

林宝芸站起身,身后的丫鬟芳菲紧随其后。

宝珠刚进门,就找了个僻静阴暗处出神,因她不爱听戏,也听不懂,便立即注意到了林宝芸的离去。她大抵还是关心自己的姐姐,便不由自主地走到窗外眺望,灯火辉煌的夜市,人潮汹涌,三三两两的人门要么结伴而行,要么形单影只,踽踽独行,只是不知这林宝芸要去哪里?

那小生继续道:“他是肯来,早身离贵宅;他若是到来,便春生敝斋;他若是不来,似石沉大海......”

慧香扭着锦帕,听得认真。

林宝珠似是没听见,继续瞧着窗外,却见宝芸姐娉婷袅袅地走近一处挂满灯笼的铺子。她用手指点着那些花灯,似乎转头和自己的丫鬟说着什么,眉角眼梢处皆是喜悦。

这时,花旦的声音响起,幽怨道:“怨不能,恨不成,坐不安,睡不宁......”

那花旦一甩水袖,半转过身抹泪念道;“想人生最苦别离,可怜见千里关山,独自跋涉。似这般割肚牵肠,倒不如义断恩绝...都为这...阻隔的千山万水。”

慧香不禁潸然泪下。

几位太太们有拿着锦帕擦拭眼角,也有那冷眼观看,不发一言。

“想那张生不过贪恋富贵,挟恩相报,怎说出情深义重,恩爱不疑。”

“太太您也太较真了。”

“再说,我可听说这张生上京赶考,再遇良缘,便将那莺莺诋毁抛弃,如此负心,怎么好再写这些词文洗白一番。这男子不愿娶亲,大抵是心中有他人,而女子不愿嫁,无非是看透世情,生来路窄,若还寻一处更窄的去处,作茧自缚罢了。”

大太太听闻此言,轻放茶盅,疑惑问:“夫人此话怎讲?”

于夫人抚着鬓发,稀疏平常道:“人生世事无常,人人皆有心愿,若都能满足,岂不皆大欢喜。既如此,我们又何必拜观音,见月老,山盟海誓呢?可见人生之不如意,十之有□□......”

这日子,这些话过于伤感。大太太听完,连忙岔开话题说:“不如换一出戏,听听《牡丹亭》罢。”

在座的小姐丫鬟们又都纷纷应道:“《牡丹亭》也是极好的,这柳梦梅用情至深,相思成疾,伤情而死,在画中才与那杜丽娘结为连理,感人肺腑。”

那生旦换了唱腔,开嗓道:“湖山畔,湖山畔,云缠雨绵。雕栏外,雕栏外,红翻翠骈。惹下蜂愁碟恋。三生石上缘,非因梦幻。一枕华胥,两下遽然。”

窗外街上越发热闹起来。

追逐打闹的儿童,街头卖艺的杂耍艺人,欢呼雀跃,拍手称好。又有穿街而过的货郎,将货担里的针线玩偶簪花沿路叫卖,喜笑颜开。还有年轻女子以扇遮脸,与旁边的年青男子轻声交谈。

又有女旦上前念道:“叹从此天涯,从此天涯。三年此居,三年此埋,死不能归,活了才回。问今夕何夕?此来魂脉脉,意恰恰。情根一点是无生债。但是相思莫相负,牡丹亭上三生路。”

慧香又忍不住低头抹泪。

林宝珠实在有些看不下去,将人拉至身前,叹气道:“这些戏文都是这般作的,你若不流泪了,倒显得它平板无趣了。”

她掏了一锭银子,劝慰道:“你看那街上,多得是为生计奔波的人,若人人都为情而伤,那其他人怎么过活。这些情爱你听过便罢,不要以后和我说那些要生要死的话,听到没有?”

慧香低头应是。

“你给我买袋糖炒栗子去,我看那大娘站那许久也没人搭理,难不成味道不好?你记得让她现给你尝尝,不好吃可不要,知道吗?”

慧香破涕为笑,生气道:“哪有这样的道理,你吃了东西还不买。”

“快去,废话真多。”

她这才笑嘻嘻往楼下去。

此时,灯火渐弱。

慧香单薄的身影越离越远,直到远处传来一道钟响,最终归于人海。林宝珠撑着头,心中百转千回,忽然有种无法言说的感慨。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林宝珠百感交集,戏台上却还唱着:“...生者可以死,死者可以生,梦中之情,何必非真。”

她回头去看,太太小姐们如痴如醉,就连立在一旁的丫头,提着茶壶也在偷抹泪花。

这夜色越发深了。

林宝珠眉头紧锁,一股强烈地不安突袭而来,让她忍不住想要让那花旦赶紧停下来。

不过一刹那,慧香从人群中脱身出来,她那身芙色百褶裙在夜色中格外醒目,就像蝴蝶一般翩跹起舞,林宝珠福至心灵,似乎能感觉到慧香语笑嫣然的模样。

这时,天空突然“咻”一声放起了烟火。

林宝珠抬头去看,一朵盛世牡丹悄然绽放,艳光璀璨。微风里传来女子的歌声:“......应倾谢女珠玑箧,尽写檀郎锦绣篇。香帐簇成排窈窕,金针穿罢拜婵娟。铜壶漏报天将晓,惆怅佳期又一年。”

那歌声越来越近,好似要在耳边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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