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巴山夜1(1 / 2)

巴州天漏,四时有雨。

暮色渐合时,落雨更急,路上行人披蓑戴笠借檐下灯笼的微光匆匆归家,长街商铺也开始闭门关窗。城门正要落锁时,一匹瘦马载着两个人远远奔来。

刚才还在打哈欠的年轻男守卫来了精神:“哎!下马走过来!”他刚招呼了这么一声,脑袋就挨了打。“你眼睛是干出气的窟窿?没看出来那是张大夫?”老练的男守卫骂了一句,将城门打开,向马上的人躬身笑道:“劳累张大夫出城。”

这黑马瘦得肋骨分明,却能稳稳载动两个人。那姓张的大夫一拉缰绳,马就听话地放慢了速度。

张大夫本名张松梅,看着四十有余,面容温和,天生嘴角带笑,鼻梁上架着一对琉璃圆镜,用细长银链系在前襟。她身后那人却是男守卫从没见过的生面孔。

这少年神色清冷,一身利落的墨黑短打劲装,拘谨地环着张松梅的腰。□□的马一放慢速度,她的手就收了回来,只捏着自己的衣角。

张松梅和守卫们寒暄两句,轻抖缰绳,二人一马进了巴州城。

城门这边,年轻男守卫脑袋上又挨了一下。

“以后脑袋别那么木,留心着点!那些下雨不戴斗笠不打伞的,要么是傻子,要么是仙人。”男守卫羡慕地直咋舌,“日晒不着,雨淋不到,会法术可真好啊。”

……

张松梅住在红榆街,一栋二层白墙黑瓦楼,后院有一方小池塘。楼下是店,楼上是家。

店名也奇怪,门上顶着一块红木牌子,用黑漆写了“梅社”二字,任谁都猜不出这家店卖的什么,还好门边还有两句作补:寻人寻物,探真探奇。

二人进了门,黑马自己遛遛达达绕进后院。

铺面很大,正对门摆着一张胡桃木的大柜台,柜台后是三架顶梁的大书柜,柜台前面放着几张柳木圈椅,垫了粗织的毛线软垫;剩下的大半空间都被芳草香花占据:几盆绿萝放在书柜高处的木格里,枝条快要垂到地面,茉莉掉了几朵花在小茶案上,翠菊、文竹、吊兰和三角梅挤在一起,大都是因为暮雨搬进来避难的。

“路途颠簸,累着了吧。”张松梅关怀道。

徐珂摇摇头表示自己无事。她被巽宗的人用飞舟安安稳稳护送到巴南,又被张松梅骑马接进城,怎么想也是驭马跑了个来回的张松梅更辛苦。

“后院的传送阵法失灵,刚巧负责这个的小李回家探亲了,不然我们能回来的更早些。”张松梅的笑容里带着些许歉意,“今日就早些休息吧。你的房间在楼上,我带你看看。”

二人踩着咯吱作响的木头楼梯走上来。

“东边这间是你的。”门上贴心地挂了一枚“徐”字木牌,房间被收拾得很干净,六尺的大床上铺了素荷缎的被褥,笼着春湖绿的纱帘,另有一个飘着檀木香的高脚衣柜;格栅窗下是一套笔墨纸砚齐备的桌椅,桌旁是一盆翠得滴水的长叶墨兰。

“还喜欢吗?”张松梅问。

徐珂点点头:“多谢张前辈。”

张松梅笑:“叫张姨就好。”

两个人往外走,站在一扇挂着“江”字的门前。“这边住着江晏,当年我们一起来的巴州。你们年纪相差不多,应当处得来。”张松梅抬手一指:“那边是露台,遥遥能看到远处的青屏山。江晏很喜欢待在这里。”

“她今天不在社里?”徐珂问。

张松梅无奈地笑:“这两天没什么大事,就给她放了个假,也不知跑到哪里去了。不管她,我们去后面看看。”说着就调转脚步往楼梯口走去。

后院自成一方小天地。那匹马也在,它正想方设法避开月季的尖刺咬到那朵柔嫩的花,看见她二人也不惊慌,喷个响鼻,甩甩尾巴就走了。

那边清池碧水,金鲤翠山,塘边长廊联通前店与后屋,张松梅的居室、药庐和浴房都在这边,角上有一间小茶室。

“一路过来受了不少风尘,去浴房洗洗吧。”张松梅笑眯眯地说,“你既已吃过晚饭,我不能为你‘接风’,就只能‘洗尘’了。”

面对这样一个处处周到的前辈,徐珂突然有些不知所措。毕竟徐家的长辈老而弥尊,不会自贬身份和小辈这样随意交谈;八面玲珑的老仆倒不在少数,但总是习惯垂首避开主人家的视线。

徐珂僵着身子接受了对她来说过于新鲜的一切,包括衣角上绣了一环白玉佩的雀梅色寝衣和汤泉里漂着的茉莉花瓣——家里自然是严令禁止这样轻浮骄奢的行径。而泡进去的那一刻,被温热汤水拥住的惬意安稳和将宗族束缚抛之脑后的叛逆快感,彻底压过了初来乍到的束手束脚。

纵使徐珂有意多留一段时间,身体习惯仍是让她在一盏茶的时间后就穿好寝衣走出浴房。

张松梅邀她在茶室小坐。

室中一座黄铜小炉在煎茶,热气开始氤氲。茶室的门敞开着,竹帘半卷,帘外是红莲夜雨,清风从池上吹来,地火轻摇。

“我和你讲讲梅社的事情吧,”为免烟火熏烤,张松梅摘了她的琉璃镜,一边擦拭白瓷杯一边慢条斯理地讲着,“算上我自己,在梅社做事的有五人,但住在这里的只有我和江晏。现在你来了,以后梅社会热闹很多。”

“她们都是不难相处的人,而且,巽宗的规矩你也知道——”张松梅抬眼微笑,却对上了徐珂未加掩饰的茫然神色。

张松梅倒有些诧异:“原来你不是巽宗的人?”

徐珂耳根微热,抿了抿嘴唇:“我前去拜访巽宗的海真人,真人说我不必再修习学业,就让我来了巴州。”

张松梅忽而猜出了她的身份。只三句话,几处遮拦,云山雾绕,此间隐情还不知有多少。她心中暗叹一口气。好你个海山清,当时只说是找了一个刀修填补巴州的空缺,谁料想身上背了这么大的麻烦。

“你是新生代武道第一的济州徐珂?我还当是同名同姓,若你不是巽宗的人,那就对上了。”张松梅神情自然,抚掌一笑,“外人都不曾得见这少年英雌真容,今天我倒是有此幸运。”

徐珂神色如常,只是脸更红了些,心道英雌这说法倒也新奇。

小炉嘶嘶作响,张松梅提起茶壶为徐珂斟了一盏:“你又与我宗的海真人有旧,真是一段妙缘。”

徐珂摇头:“从前我与海真人并无私交,是……我的母亲。她指点我去找海真人。”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