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6(1 / 2)
盛清和记事很早。
父亲故去那一年他刚满六岁,家里失去了一个顶梁柱,他娘虽然强撑着操办丧事,但到底精神不济,没几日就病倒了。盛父随消息回来的只有一匣骨灰,是年幼的盛清和找人帮忙订了棺材,将那一小捧骨灰放了进去,又找人奏乐抬棺,请村里的亲戚朋友过来吃席。
从头到尾他都没掉一滴眼泪。
旁人见了都要感慨一句,“这娃指不定心里有多苦呢,能扛事,是块做大事的材料。”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是真的一点都不难过。
无论是对生养了他的李氏,还是教他学问的先生,他虽然敬重他们,但却始终难以生出分毫书中所说的孺慕之情。
他像是天生就缺少了对情绪的感知能力。
李氏虽然是一个乡村妇人,但对此也有所察觉。她患的是痴傻之症,到最后已经认不出人来,只能糊糊涂涂地叫着盛父的名字,全然不知嘴里的男人已经逝去多年。她从没叫过盛清和的名字,即使盛清和就日夜不离地照顾在她身边,她也没认出过他。
最后弥留之际,她难得恢复了清醒,那双浑浊的眼睛费力地盯着盛清和看了片刻,忽然道:“你不是我的孩子。”
然后便撒手人寰。
在场的旁人只当她是痴傻之症又犯了,纷纷劝盛清和不要在意,只有盛清和知道,李氏在说那句话的时候是清醒的。
他确实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但他不是她的孩子。
那他是什么呢?
大概是个怪物吧。
他自己给自己下了定论。那一年的冬天很冷,冷到清水河的水都结上一层厚厚的寒冰。盛清和重复了自己十四年前做过的事,送走了这个生了自己的女人。
先生总对他感到很抱歉,觉得当年拦着他不让他去参加会试是耽误了他的前途。但盛清和自己其实并不怎么在意这件事。
他的世界始终萦绕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所有的人与事对他来说都像是一出木偶戏,台上的人演得精彩,他在台下看得索然无味。
读书在他眼里,其实和吃饭喝水没什么分别。
直到他遇到了江小鹿。他们在清水河里相遇,对方乌黑的头发像是飘散的缎带,嘴唇上那一抹艳丽的红色直直刺入了他的瞳孔。像是一把尖锐的冰锥狠狠扎入血脉,轻而易举地突破层层阻碍,刺进了他的心脏。
虽然听起来很奇怪,但江小鹿带给他的第一感觉并不是心动,而是深入肺腑的疼痛。
他当时其实都想过要不要放弃挣扎,如果对方是水鬼,溺毙在这条河里貌似也不是什么坏事。
但江小鹿把他救了起来。
从那以后,他的世界开始有了更多的颜色,而它们都与江小鹿有关。
盛清和说:“动身之前,先生给了我二十两银子。”
因为怕这样自言自语显得怪异,他特意找了个偏僻的巷子站着,一只手捏着水囊,像是疲于奔波的旅客在临时歇脚。
“先生把我举荐到御史大夫宋元之门下,我可以选择跟着他做事或者进国子监读书,等到孝期过了之后再参加会试。“盛清和轻轻唔了一声,“跟着他每个月应该可以领到月钱,但如果进国子监……我这样的情况听说通过考试后每个月也会有相应的补助。“
”所以钱的问题,你其实不用担心。“
好长一段时间的沉默,过了许久,江小鹿的声音闷闷地从他的口袋里传来,”我要吃南箸阁的栗子糕,我刚才听他们说那里的栗子糕里全是栗子,可好吃了。”
“好。”
“要刚出炉的那种。”艳鬼强调。
“好。”
盛清和眼里含着笑意迈步走出小巷,一边低声答应,一边手指又蹭了蹭江小鹿毛茸茸的发顶。
南箸阁是瞭城有名的酒楼,去问过了之后才知道栗子糕是他们的招牌点心,一般到了下午才会开始售卖。
正巧他们也要在这里住一晚再继续赶路。盛清和先带着江小鹿找了一家价钱中等的客栈订一间房,然后在路边的摊子上点了两碗馄饨。
现下正好是吃饭的时间,简易搭出来的木棚里客人不少。这家摊子是一对刚成亲不久的小夫妇在经营,馄饨便宜量大,最要紧的是味道也不差,不少贩夫走卒辛苦一上午后都爱来这儿吃上一口。
看盛清和一个人点了两碗鸡汤馄饨,站在灶后面下馄饨的汉子还笑着善意提醒了一句,“小兄弟,我们家的馄饨量可大了,你一个人能吃完两碗吗?”
盛清和笑道:“您放心,我饭量大吃得完。”
江小鹿从他口袋里钻出来,落到了盛清和腿上。他也不着急变大,而是踩着盛清和的裤子走来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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