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星月夜6（1 / 2）

是夜，刚写完报告的西莱斯汀爬上城墙，“正巧遇上”观赏夜色的三人。

“西莱斯汀？”

伊莎贝尔下意识露出欣悦的神色，利威尔则语气冰冷，面露不愉。

“你来干什么。”

堪堪打好腹稿的西莱斯汀一顿，神情如验收大扫除成果时看到桌角底下的灰一般，惊诧、困惑又迷茫。

她不晓得利威尔为什么生气，或者说，为什么这么生气。感到被背叛很正常，但是为什么是这种程度。

她和利威尔并无直接的、紧密的联系，她是关系圈与关系圈的重合处，是利威尔羽翼下的小小一只。比起利威尔，她和杨、和伊莎贝尔往来更多。

她这么安慰自己。

“解释一下吧，西莱斯汀。”法兰开口。

“……罗伯夫的话是假的。”

下意识地，天青种声音小了下去：“‘王都内外都是垃圾’，这是利威尔你说过的话。”

她看向利威尔，两双蓝瞳视线交汇，不偏不倚。

“罗伯夫吃定了你们不会拒绝地上居住权，才故意提出刺杀埃尔文的要求。就算刺杀成功，他为了保持名声、销毁证据，也不会留下你们。”

“更何况，埃尔文并非没有后手。”

“埃尔文知道什么？”利威尔问。

“你们所行的目的、罗伯夫的布局，埃尔文知道这一切。”西莱斯汀躲避那明度更低的灰蓝色，转而盯着墙壁上的某块青苔，脚尖踢起一块小石子，“他已经把贪污证据交给大总统了，留在身边的是伪证，尼古拉斯·罗伯夫必败无疑。”

“至于为什么顺水推舟让你入团……一方面是干扰罗伯夫的判断，以收集更多的证据。更重要的是，埃尔文看中了你的能力。”

“利威尔，他是为你而来的。”

“你也知道这个屎一样的计划。”

利威尔没接着问埃尔文的打算。他从西莱斯汀的答案中知道了另一件事。

“……是的。”

她的声音越发低了，比利威尔生日时没藏好礼物、露出马脚更紧张，比打碎茶杯更害怕。西莱斯汀被动地应对利威尔的问题。

“什么时候起。”

那双灰蓝色的眸紧追不放。

“半年前。”

“你做出了决定。”

沉默，无声的沉默。

问询终于停止了。

……

……

潮湿气息蒸腾而上，空气有些闷热，天空漆黑一片，几颗星勉力发出微光，试图刺破夜幕。

对面三人还是没有反应。西莱斯汀不自在地皱眉，自下午起就没有停过的呓语在耳边炸开。

「抱团的猪猡也是猪猡。」

「少玩那些过家家的把戏，新兵。」

「我是斯库尔德，来自南部战区，你呢？」

「呼叫Alpha three！再撑一分钟！我马上过去支援！由Alpha one接手指挥！」

揉揉太阳穴，经不住过往梦魇争吵的西莱斯汀将本意和盘托出。

快点讲完吧，越快越好，她是时候去找韩吉交接情况了。无论什么都好。

“利威尔，埃尔文不会轻易放你走的。他要你认识到局势的残酷，他需要你的力量。”

“如果你愿意留下来，可以借此要求法兰和伊莎贝尔的地上居住权，让他们成为调查兵团的编外人员，不参与壁外调查。”

“杨没有事，等罗伯夫倒台我就会去接他。”

“反对派议员已经松口，过几天允许壁外调查的批复就会下达。罗伯夫想让你们两败俱伤。”

“具体的细节，你们可以去找埃尔文当面对质，就这样，我先走了。”

「今天起我来介绍将与我们并肩战斗的三人！」

基斯团长的话闯入脑海。

同伴的意义，到底是什么？是临时绑定的陪葬者，是战友的同义项，还是拖后腿的垃圾。西莱斯汀不擅长思考和处理这一类事情。

她想，做到这里就可以了。

夜更深了，幽暗沉重的暗幕侵蚀光亮。

临走前，利威尔喊住西莱斯汀。

他问道：“理由是什么？”

很没头没尾的话，利威尔本人也没想进一步解释。

西莱斯汀不知道他想问的是利用他们出地下街的理由，还是告诉他们真相的理由。

或者，两者皆有？

心绪不宁，睫羽掩下阴翳，天青种少女开口：“你就当是因为玛格诺利亚吧。”

——这是两个问题的答案。

“……我？”

被点名的伊莎贝尔不知所措，食指点上脸颊，回过神时她已经离开。

悉悉索索的虫鸣声响起，衬得银发少女离开后的城墙越发寂静。

利威尔凭墙远眺，少女的话语不断回响。

西莱斯汀的立场并不坚定，她不是忠诚的“家人”，也不是彻底的“叛徒”。那急忙找补的神色，和打坏他最爱的茶杯后用工资买了个替代品瞒天过海的模样并无二致。

因这诡异的即视感，他只觉得好笑。

西莱斯汀、罗伯夫，以及埃尔文。

明白一切后，随之而来的是深深的、深深的无力感。

怎么能够保证罗伯夫不会反悔？

他们能拥有什么？

埃尔文可以做到哪一步？

处于弱势状态的调查兵团有能力扳倒罗伯夫吗？

每一个问题的答案都是未知数。

没一会，法兰打破沉寂：“埃尔文的办公室里没有报告书。”

办公室里面的文件不算特别多，一样一样翻找过去却也是件麻烦事。在搜寻的过程中，法兰不止一次地瞥见工整娟秀的字迹——那曾出现在礼物包装纸上，现在则是在各类申请报告处。

伊莎贝尔接话：“同一间房的女兵似乎有在暗中跟着我。”

两人的话算是对西莱斯汀的肯定。

其实他们都知道，所有考虑都是建立在“西莱斯汀说的都是实话”的基础上。有些好笑的是，被欺骗了这么久的三人组依旧保留相信她的选择，幼稚得好像在捉迷藏三次被抓也不会挪地方的小孩。

那么，要继续吗？要重新思考新人生的方向吗？

“做出决定吧，利威尔，我们要相信她吗？”法兰望了过来，正色道。

“……让他多活两天。”

利威尔避开讨论对象，“他”和“她”的发音差异明显。法兰和伊莎贝尔松了一口气。

经过一番讨论，三人最终决定：暂缓刺杀埃尔文的行动，观察他的品性，研究调查兵团的现状，甚至是参加壁外调查，以评判埃尔文领导下的调查兵团是否和议员博弈的胜算和留下他们的资格。

他们没有放弃对完整的自由生活的追求。他们更希望三个人在墙壁内，在地面上，过着普通人的生活。

不过，说到壁外调查，利威尔话风一转。

“墙壁外很危险，我一个人去。”

平日训练也就算了，按照原本的设想，这不过是远走高飞开始新生活前的小小磨难。

真要出墙作战的话，利威尔不愿法兰和伊莎贝尔涉险。尽管实操考核中三人的表现远超训练已久的调查兵团成员，他们有保护自己的能力。

“不。”

“不要。”

法兰和伊莎贝尔表示拒绝，眼中是坚定的光。利威尔的严肃神情没有吓退两人。

“我们一起。”法兰伸了个懒腰，舒展手臂。他的右拳抵住利威尔的心脏处，自信地说道：“你需要我的判断，利威尔。”

“利威尔大哥别想丢下我。”伊莎贝尔大喊。

“啧……”面对家人的坚定要求，利威尔无法摆出“我不需要你们的帮助”的强硬姿态，无法做出抛弃他们的选择。

他的表情一变再变，最终定格在一声叹息。

“别随便受伤。”

“我会想办法把巨人解决掉。”

那一瞬，利威尔看见笑意在两人眼底发芽生长。

“当然！”

“你也一样，利威尔。”

“啊、嗯。”利威尔应声。

过了几天，韩吉找利威尔谈天的时候，西莱斯汀后脚跟了过来。

远远避开三人组的调查兵团成员看到西莱斯汀时露出古怪的神色，没有问好也没有躲闪，只给了个手势。

那态度，大概是“就是你这家伙提那么多建议让我们天天加训”的恼怒和“本事不赖”的敬重交织混杂的产物。

“啊，西莱斯汀，你来了。”韩吉抬头，露出微笑，示意她靠近些。

西莱斯汀的银发高高扎起，呈现出自信又坦然的气势。旁人一眼就能看出，她在这里找到了熟悉的位置。

大概是几天前的谈天让她找到了新的阶段性目标。她最近为壁外调查做准备忙来忙去。没避着三人组，也没有专门和他们讲话。

韩吉因利威尔近来的出色表现找上他们——当然，对于后勤组这可不是什么好消息。三人要么瓦斯消耗过量，补给频率高，要么速度忽快忽慢，配合不恰当，总之麻烦死了。索性西莱斯汀的方案贯彻执行后，每个来加训的成员都脾气暴躁，打砸打坏器械是常态，债多了不愁。

更何况，新一轮资金也批了下来。

“你和他们说了什么？”

西莱斯汀和平常一样与几人交换眼神，便跟着韩吉离开。两人并肩同行。

“活着回来的话就请他们吃饭？”

眼前人用平静的语气说着肯定会让人生气的发言。她想，难怪刚刚利威尔摆出臭脸。

“这叫什么话。”

“西莱斯汀也一样哦。”

韩吉笑着，勾住她肩膀。

西莱斯汀故作思考：“那我要吃蛋糕。”

办公室，埃尔文突然打断正在翻阅图纸的西莱斯汀。

“利威尔最近有所变化，但还有迷惘。”

三人不再搜寻文书，相反的，训练的次数大大增加。调查兵团可以提前庆祝的变革之刃的来临了。

——如果忽略到那双灰蓝色眼睛隐藏着的对另一种生活的渴望的话。

埃尔文双手交叠，似乎笃定能从她这里知道利威尔为何态度大变的原因。

“哦……”

西莱斯汀瞥了一眼窗外。

伊莎贝尔正凭借极高的动物亲和力引导马儿跳跃飞驰。红色发尾扑动，少女声音欢快。

法兰无奈地摇头，利威尔还是那副倨傲冷淡的模样，似有所觉地往这个方向望了一眼。

“大概是因为我把你的打算告诉他们了吧。”

没想到她两边都不做人的埃尔文：“……”

没有获得回应的西莱斯汀抬头。

少见的，她在埃尔文的脸上看到了名为“诧异”的情绪，文书落款的最后一笔微微勾起。

西莱斯汀有些坏心眼地眨眼，心情松快起来：“怎么了，你好像很意外？”

埃尔文没理会她的逗弄。

副团长慢条斯理地合上文件，反攻道：“我以为你会将他们利用到底。”

利威尔他们在西莱斯汀心里的份量不低。就算有所欺瞒，她狠不下心看他们出现伤亡。这便是西莱斯汀的软肋。

埃尔文突然想起韩吉对她的评价——“西莱斯汀对我们的情感建立在‘战友关系’的基础上。”

她不是毫无感情的战斗机器，不是弃同伴不顾的冷血动物，相反的，只要有足够的羁绊，西莱斯汀会成为调查兵团锋利的刃、无条件支持的智囊和身先士卒的战斗队长。

埃尔文瞥来深沉的一眼。

他想，他找到发挥这位少女兵最大价值的方法了。

“……”

这回轮到西莱斯汀哑然了。

无论期待还是茫然，壁外调查的那天还是来临了。

“出发！！！”

一声令下，调查兵团成员根据长距离索敌阵型和班级分列的排布四散开来。

与此同时，飞鸟振翅，掠过下方平原缓慢移动的点点墨绿，鸟鸣声阵阵响起，一直延伸到地平线尽头。前方就是树木耸立，直入云霄的碧绿森林。

“呼——”

西莱斯汀的心脏跳个不停，她的身体以最直观地方式表达对战场的欢迎和兴奋。

展目望去，墙壁外的风景和低山丘陵的圣玛格诺利亚并不相同。

不过，都看不到名为「大海」的存在呢——一望无际的蓝色、被冲刷洗净的澄澈，残存于战前记录中美好到忍不住落泪的绮丽景况。

银发少女回头，玛利亚之墙已经离得很远了，高大的墙体缩成地平线上连绵的粗短一横。

五十米高的厚壁，「铁幕」。

西莱斯汀说着只有自己知道的笑话，握刀的手渐渐扣拢，大腿夹紧马腹。

“轰！！！”

“哔哔——”

队员大声报告：“东北方向有15米级巨人！”

西莱斯汀下意识扯动嘴角，露出微笑。

先让她看看，有没有「黑羊」的存在吧。

有些糟糕。

西莱斯汀落到马背上，触感湿滑。

被她取名为奈特迈尔的母马机动性不算特别强，但性格温和，受惊也不会到处乱跑。刚刚她砍下巨人脖颈时，奈特迈尔便乖巧在原地等待。

奈特迈尔一个劲地抖落鬃毛上的水珠，背上的西莱斯汀一耸一耸。

没办法，刚刚突然下起了雨。遮挡视线、不便通信不说，就连前进都受阻。

见鬼的，这时候西莱斯汀突然想起知觉同步装置的好处，哪怕是无线电通讯也比延迟滞后的烽火要强。暴风呼啸而过，吹得伤痕还未淡化的耳朵生疼。

“哗——”

过了一会，雨还下得更紧了。森林间弥漫着雾气，几乎遮盖了人形。

西莱斯汀顿了一会，埃尔文没有传达“原地待命”或“返回”的指令。埃尔文有他的考量，西莱斯汀想。

她一向敬佩这位盟友的智慧，她相信他能做出最佳选择。

本次壁外调查的机会难得，他们必须得做出一些成就，以赢得议员支持；再者说，雨雾太大难以看清巨人踪迹，传递消息困难，贸然行动可能会增大折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