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古藤1(2 / 2)

人是不多,也仅限于人。

这些形态各异的东西才是华寂山消失已久的“原住民”,有些因为长相过于坎坷导致实在看不出来生前到底是个什么物种。

纪暝不是第一次来华寂山,与之相反,他是这里的常客。但从来没有一晚是当下如此盛况,这只能证明自己的猜测并没有错。

那位惹人厌的老东西应该是出了事,才会导致山里妖鬼纵横,无人辖制。

这些东西从四面八方的阴影中拥挤而来,源源不断。

其中一小部分颇为熟练地在香炉前排起长队,虔诚地用指尖粘一下炉底的香灰,秩序井然地跪在大殿外,对着神像猛磕三个响头后自觉换来下一班。

剩下的就没这么礼貌了,基本上都是招呼都懒得打上嘴就是啃,有些可怜鬼刚埋头磕响一个起身就没了脑袋,院子里血肉纷呈,东一条腿西一张嘴……

纪暝神情冷淡,仿佛真的什么都没看见,直到瞥见躺着手心里的那三柱香,才下意识皱起眉,一闪而过的厌恶从他眼底滑过。

大殿里盛置的神像就是传闻中的山神,可能是这些传言都格外偏赖“人不可貌相”,自然山神在他们心中地位有多崇高,这供像就刻的有多抽象。

他敷衍地将那三根香丢在供桌前就穿堂而过,来去像一阵带刀的冷风,别提弯腰,就连低头都没有。

悬镜堂没有前殿那么热闹,这里没有神像没有壁画,只有一面同墙等高宽的镜子,和刻在两边的梁柱上的十颗大字:

【观镜 观心也 观己 观众也】

殿内暗沉,唯二的光源来自右上角一方十指高的小窗,还有烛台上两根瘦小的蜡烛。

纪暝将伞留在门口,空旷的殿内响起略显沉闷脚步声,他绕殿一圈后,最终停在那面镜墙前。

在指尖触上冰凉的镜面一霎那,镜面受力漾起波纹,良久之后又重归平静,本应该出现的东西连影子都没有落下。

后山小路泥泞,野草蔓生高过人,山中的野风摇曳起满山林叶窸窣,湖面涟漪,揉碎了一池月光,仿佛一面破碎的镜子。

纪暝踏着脚下泥浆,还未等停下脚步,手中的伞就如同一只毒蛛,数以万计的细藤从伞身倾巢而出,叶落之间就蚕食了湖面,像是一只巨大的鱼网网住这苍穹之下的一片鱼鳞。

藤蔓笼罩湖面后,紧接着在网状的交接处又滋生出无数细芽,如同数只尖利的羽箭,直插湖底,一瞬间湖水飞溅,鱼跃而起。

一声刺耳的尖叫划破长夜——一只浑身银白的“怪物”挣扎着窜出水面,又被湖面的藤网拦下,还没等它再逃回水中,插在它胸口的“细芽”变像一株疯狂生长的植物,在这怪物的每一寸皮肉下肆意扎根,转眼间,它便挣扎不能,如同一只被蛛网捕食的标本,只能无力地嘶吼。

这怪物本来是悬镜堂的“镜灵”,借此次山中变动,化为实形,躲身在三生潭中,任由意欲在心中贪婪滋长,食人皮肉、吸食魂魄来喂养灵魄。

纪暝踩着一池坚固的藤蔓,走向湖中央。

这镜妖长着一身铁质的鳞片,像是身着无数细小的镜片,不过这应该并不是它的本体……

“睁眼。”

纪暝开口冷漠,锋利危险。

镜妖抽泣着止住它痛苦的嘶吼,灰白色的睫毛被泪水泡湿纠结成一团,它缓慢又战栗着张开那两片薄薄的皮肉。

山风肆起,但这山间的草木像是被药哑了嗓子,半字不吭,只有这妖怪的啜泣声在山谷中回荡。

它的两只眼睛里安静地躺着两面光滑圆润的镜子,一面倒映出一只羽毛绚丽、圆滚滚的鸟崽子……

纪暝不明地打了个冷颤,看向另一只眼里那株盘根错节、紫花怒放的古藤。

雨又开始淅淅沥沥下起来,雨点愈来愈大,愈打愈急,剩下那点月光也被赶来的阴云遮了个干净。

“谁在那儿?!”

门口的大婶听见惨叫声匆忙带着手电筒赶来,白光在雨水中毫无头绪地四处乱窜,最后才聚焦在立在湖边那位打着黑伞的人影上。

“怎么、怎么了?!”她走的着急,裤脚上都是飞溅的泥浆,喘声急道:“人有事吗?”

“我没事。”纪暝捉住大婶趔趄的身影。

“那就好,那就好,我还以为又出啥事了。”

大婶揩了把面上的冷汗,半口气噎到嗓子眼儿,痛到想起刚才后山传来那阵如同野兽嚎叫般的尖叫声,霎时汗毛直立,牙齿打架:“那……刚刚那声音……”

她试探着望向挡在纪暝身后黑怖的空洞——

雨点急骤,细箭般漫射进无心的湖面,一波一波的风也掀起四周林叶嘈杂……一切都再正常不能。

“我叫的。”

纪暝表情淡漠,语态恳切。

大婶:“……”

“这里没有出现别的东西,只有我。”

大婶:“……”

“被跳出来的鱼吓了一跳,抱歉打扰到你了。”

大婶想起那阵凄厉**的嘶吼,又看向面前这人清冷的眉眼,仿佛一阵不祥的阴风直直刮过耳侧,她手抖得更加厉害了:“你……算了,赶紧回去吧,这里太黑了。”

她吓得不轻,刚到有光的地方就告别纪暝,一个人匆匆赶回门口了。

院子里静的瘆人,丁点声音也冒不出来。

纪暝看着大婶逃走的背影飞速钻回了门口的屋子,才慢慢回身,寂静地盯着满山头哆嗦成鸡崽的恶鬼。

因为目睹了残暴的凶杀现场,它们本能的害怕面前这位有着和山神相似气息和种树嗜好的“人”,总觉得他要杀鬼灭口,把它们也揪去种树。

在纪暝转身的那一刻,它们“嘤”的一声,整齐划一地把自己塞回地底,院子里总算真的宽敞起来,除了部分憨批没来得及回收的身体零件。

纪暝收起雨伞,在伞尖端挨上地表的霎那间,荧绿色的细藤即刻顺着周围大肆蔓延。

那些散落在地的尸块在碰到藤条的瞬间就炸裂出一朵血花,最终化成血雾消散开来,这些细藤漫山遍野无处不在,如同一张嗷嗷待哺的电网,张大嘴巴等着食物飞扑入怀。

……

夜色深沉,山中愈发阴冷。细碎的雨帘打散了盘旋在香炉上空的袅袅香烟,烛光倾斜,在神像前方形成一小片倾斜的明黄色光面。

纪暝站在香炉前,透过眼前这方长方形的框架注视着高台上这尊空洞的神像,直到脸色冻的像一张平白的纸,才重新缩回围巾,消失在夜里。

剩下的半个夜晚真是极为寂静,在一处远离人烟的山涧旁,有一株古老的枯藤在秋风萧瑟中不管不顾地迎来了自己的生机,遍地散满了半紫半白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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