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第十二章旧事12(2 / 2)

苏景澄走在通往地牢的青石板上,看着院中生长着不低不高的草丛,就想到那时候的自己和阿沅就是躲在这样一个草堆里远远看着身形消瘦、脚戴镣铐的兄长一如往昔般笔直端正的走在这青石板上。也是这样一条路,苏景澄却觉得那时候仿佛比现在短的多。

苏景澄从未见过那样潦倒困济的兄长,他每走一步脚镣就拖扯在地上发出声响如同利刃般刻在苏景澄的心上永不磨灭。苏景澄的眼泪止不住的往下流,他捂死了嘴巴不让自己发出一点声音,可真正心痛是无法抑止的,尤其是他知道这个背影就是他们之间的最后一面。

两个小人等到了天黑才敢偷摸的回去,苏景澄拉着沈知许一直跑,一直跑,直到跑到离地牢很远的地方才敢让自己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场,沈知许这时也才敢让自己呜咽的哭出了声。

很久很久,只听见黑暗里出了一声。

“阿沅,我再也没有兄长了。”

“我也没有了。”阿沅抬起满脸都是泪痕的小脸低低的说道。

苏景澄没再出声,只是默默的将阿沅的手牵在了自己的手里。

雨势渐渐大了起来,雨声也渐渐大了起来,沈知许默默将伞往苏景澄的身边倾斜了些,看着有些出神的苏景澄轻声道了句,“走吧,殿下。”

苏景澄听到耳边熟悉的声音,不禁回过了神,转过身来二人相视片刻,心照不宣的走上台阶。

苏景澄叫来牢头吩咐遣散看守的狱卒,只和沈知许单独进去见王延清。

“殿下,我守在门外就不进去了。”就快到王延清的牢房外沈知许突然停了下来说道。

“怕自己控制不住露出什么马脚添麻烦吗?”苏景澄知道沈知许在担心待会定会说到当年自己全家灭门的惨案会忍住激动或是冲动。

“兹事体大,不容有失。”沈知许静谧眸子里透出让人心定的力量。

“好,就听你的。”苏景澄握了握沈知许的手,如同小时候那样。

苏景澄推开牢门发出嘎吱嘎吱作响的声音,王延清顺着声音抬起头,窗外的月光照在了他的脸上似乎比上一次见他的时候更老了,也更单薄了许多。

“王大人,别来无恙。”苏景澄率先开口道。

“殿下,说笑了。何来无恙?”王延清有些自嘲的说道。

“可是案子明日就要审了?”

苏景澄看着王延清略带急迫的脸色,心里不禁对其更加蔑视。

“恩,陛下已经下旨令我主审此案。王大人心里的石头该落下了。现如今整个京城就我不仅能保你而且还想保你了。”苏景澄蹲下身子有些凑近了说道,语气里充满了笃定。

“殿下大恩,微臣定当结草衔环。可微臣斗胆问一句该如何保我呢?”

王延清略微顿了顿,声音又低了点,“毕竟这次的事可不小,颍州的灾民又闹得厉害。”

苏景澄嘴角略掀起点弧度,看着像是在笑却又让人有点瘆得慌。

“王大人还是有自知之明的,场面话就不必说了。我答应保你可是要花费不少力气的,毕竟你自己都说这次不是小事。还有一点王大人保你是保你性命无虞可不是一世富贵。”

苏景澄语气登时冷了起来,看向王延清的眼神也凌厉了许多。

“至于如何保你?难不成王大人忘了,可不是只有你一人上了京。我今日也正是为此而来,你要把这次的案子从头到尾细细说与我听,我才能便宜行事,帮你保命。场面上的事也要做,毕竟还有大理寺和刑部。”

王延清略微思忖后说道:“说来也简单,颍州水灾严重,太子主动请缨说是要负责赈灾事宜。可我左等右等也没等到赈灾的银两和粮食。太子殿下只是秘密派信使私下告之并无赈灾银两只是调给我一些陈谷旧粮,让我自己想办法处理这些灾民,只要不弄出事即可。所以我便用太子殿下给的粮和官府往年存储的粮食混在一起安抚灾民。”

“至于能不能吃得上这救济粮,或是多少人吃上了能活下来,这就不是你的考虑之中了是吧。”苏景澄忍不住嘲讽道。

王延清听出了苏景澄的嘲讽,虽是事实却还忍不住辩驳道:“殿下,这又岂是下官岂左右的,上位者尚且如此姿态。我等也不过是谨遵上令。”

苏景澄见王延清一派将自己摘得干净的样子,实在难受,“王大人也不要做如此姿态,你如今这样的境地可一点也不亏。”

苏景澄心中愤气难平,转瞬间目光如剑仿佛要将王延清穿透般,语气肃重的说道:“王延清,你担的是大魏的官职,不是谁的私属。在其位谋其政,任其职尽其责这么简单的道理,你这个饱读诗书庶吉士出身的大人还能不知吗?你身为一方大省的布政使司,可有把这数十万灾民的命放在心上过吗?枉你读了这么些年的圣贤书,水能载舟亦能覆舟这么简单的道理都看不明白。”

苏景澄一连串的诘问令王延清脸色越发难看了起来,苏景澄就是要将他最后的遮羞布撕得粉碎。

王延清对苏景澄也有了一个新的认识,原本以为他和他们一样不过是为那至尊之位,要在这角斗场争个你死我活的主,如今看来倒是错看他了。但是就是不知道这番热血能维持多久。

王延清似乎有些和苏景澄杠上了,也说不上来是什么心理,他仿佛不想承认苏景澄不同于他们的正直、善良亦或是其他能足以让他羞愧的一切东西。此刻的他变得有些偏执,似乎忘了自己有求于他。

他毫不留情的出口嘲讽道:“殿下,道理谁都知道,场面话谁也都会说,但是真正能做到的又有几人。你如今也不过是仗着自己年轻,还未深涉朝堂不知道朝堂都是险恶、人心大都叵测。不寻求一庇护,又怎能立足,这朝廷之上从来都是结党营私,盘根错节,纵使是世家大族谁又和谁不是姻亲呢?谁不想清正廉明、忠君爱民,受万民爱戴、颂青史留名,但也得有命才行呀。”

苏景澄深深的看了一眼王延清,并不着急开口,而是将目光转向由窗外。

“人与人是不一样的,有些人如当空皓月不论投影在何地都是干净纯白的。王大人说了那么多不就是想说世人大都如你一样。可是王大人,我偏不信。我信生性纯良之人,纵使历经磨难,身在地狱,也还是有一颗向善之心。倒往往是那些作恶多端之人偏偏认为自己是身不由己。王大人知道为什么?”

苏景澄目光如剑看向王延清答道:“因为他们自私虚伪、敢做不敢当非要为自己找点借口,好像这样他们就情有可原,就能减少自己的罪恶。”

“你说可笑不可笑,王大人。”

王延清看着这个眼里满是嘲弄的少年,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深深无力之感,自己或许真的是老了。王延清有些自嘲的想着。

苏景澄也无意和他多加纠缠,心里惦记着沈家的案子。

“不过,王大人怎么就投到了太子的名下了呢?”苏景澄好似漫不经心的问道。

听到苏景澄的话门外的沈知许一颗心不自觉的提到了嗓子眼,全神贯注的听着里面的谈话,生怕漏了一字一句。

“殿下,怎么突然这样问?太子是储君,识时务者当然会投靠其门下。”

“王大人不必打什么马虎眼,你知道我问的不是这个。你会投靠太子不奇怪,奇怪的是太子为何会接受你。你曾与沈家交好,而沈濂与废太子情谊深厚,世人皆知。”

沈家便是沈知许的本家。沈家的家主沈濂就是沈知许的祖父,圣上还是太子时沈濂就是东宫属官,很是为陛下所信任,还将皇长子苏景玉交其教养,二人感情深厚世人皆知。陛下登基之后沈濂就升任内阁次辅,辅佐陛下开辟新政,还田于民使天下百姓休养生息。新政政绩斐然,沈濂也在圣上的支持下升任内阁首辅,风头正盛。一时之间,人人都趋之若鹜,但是沈濂都闭门不见无一例外,为人处事倒是比之前更为低调谨慎。

沈濂自任首辅以来,巩固国防、整顿吏治、改善财政不可谓不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可就在一切越来越好的时候,沈濂却急流勇退告老回乡,后随沈知许的父亲沈诀尘赴颍州生活。

沈濂突然的致仕人人皆为之遗憾,或许旁人会不理解,但是沈知许曾听祖父说过,人要把握得住当下之事,也要看的清前路何方。沈濂也曾和沈知许骄傲的说,我沈濂这一生既能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也能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祖父少有情绪外露的时候,不过那一次祖父眼里的满意和得意都盛不住,这给沈知许留下了难以磨灭的记忆。

每每想到这些沈知许都心痛难忍,她无法想像祖父该会有多么的心痛,自己的骄傲和得意就那样惨烈的破碎在自己的眼前。

苏景澄眼神凌厉,王延清似乎是避无可避。

“王大人,也不必疑惑我为何知道你与沈家交好,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你的底细不查个一清二楚,我怎么有资格和你做交易呢。”

王延清目光微微停滞,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可怕的事,脸色也十分难看。“我因何投入太子麾下与本案怕是无关吧。殿下何必追问呢?”

苏景澄听了王延清的话并未生气,而是笑了起来,只是这笑意有些浮于表面,并不抵入眼底。“王大人,现在是我为刀俎,你为鱼肉还不明白吗?”

苏景澄脸上漫不经心的朝着王延清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王大人,我还能追问吗?”苏景澄看着王延清的脸上慢慢浮现出恐惧的表情心中不禁闪过一丝快意。

王延清有些心死,这是他一辈子都不愿再提及和说出口的秘密,终究还是纸包不住火。

“我因和沈诀尘同年科举又一同殿试所以交好。后来机缘巧合之下又在颍州相遇,我与他都极爱书法,兴趣相投,所以经常上门拜访。我虽高中探花却仕途不顺,一直想要调离颍州便想请沈兄帮忙向废太子引见,但被他断然拒绝。心中忧愤想着太子那边是无望了,就自作主张的向当时的三皇子如今的太子投了投名状,却也是石沉大海。就在我大失所望的时候,三皇子给我回了封密信,令我偷出一封沈诀尘的书信。”

王延清的声音越说越小,眼神向上瞟想要偷偷打量苏景澄的脸色,却被他抓了正着,二人视线相遇,苏景澄的眼神像一把刀一样划在了王延清的身上。虽然苏景澄一直都坚信那场所谓的谋反不过是被人诬陷,但是亲耳从他人嘴里知道这令人发指的真相,苏景澄还是止不住气的发抖,苏景澄不动声色的狠狠掐着自己藏在宽大衣袖里的手腕,迫使自己冷静。

苏景澄冷哼一声,“所以便有了所谓告发沈大人谋反的书信罪证是吧。沈大人待你赤城引以为友,你却害的他家破人亡。王延清你这是恩将仇报呀。”

王延清知道自己不被苏景澄所喜,恐怕如今更是对自己厌恶之极,不由得担心苏景澄还会不会救自己。也顾不上苏景澄的冷嘲热讽连忙说道:“殿下该说的我可都说了,还望殿下信守诺言。”

“放心明日我会保你不死。”苏景澄说完便不再看王延清一眼,转身走出了牢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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