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雪女2(1 / 2)

安文修山对这个杜雪女再次提起了更为浓厚的兴趣,他仅被肯许见上一面,这就使他身无分文了,被前面扭腰撅腚的胖姨领着穿过了几层楼巷,偏偏不在那些灯火辉煌,映着妙影的屋停下,周遭都浓墨重彩的,偏偏到了一处淡的无墨,清净的处所。

安文修山本有些不满,胖姨要账时的吝啬老辣,她那矫揉造作的姿态和身上浓浓郁郁冲鼻的腌制了不知几年的脂粉气息,穿金戴银的金贵打扮,斜睨着双眸时的矜傲作风,直到他拿出手掌大小的珍珠时才松了口,娇笑着往他身上倚的贪婪眼光却直直看着珍珠。

他紧紧瞧着里面,却是什么也看不到的急切,又有若有似无的清香勾着他的鼻尖,绕着他的眉间,缭绕着,凌乱着,然而他端的更起劲了,和教书先生似的好似未察觉到,不言语不露态不思索,含着笑的站着等胖女人开第一句口。

“那你便就去进去吧。”胖女人耻笑着看着装模作样的穿着长袍长衫的板着脸的安文修山,呲呲的笑声从她嘴里发出,眼睛眯得仅留条缝,肉堆在两颊,又用浸着糖蜜的声音说:“不然去我那屋?”

安文修山跨步越过矮胖女人,推开门,门也容易推开,人也容易见得。

推门而入,扑鼻异香,一瞬间有些恍惚,朦朦雅致的屋内陈设,昏昏黯淡的室内灯光,榻上倚着的自然就是所系所想之人,借着笼月的光,映着花影的铜镜。

来人书生打扮却又不清贫,贵族风范却品不出骄矜,有一股子墨水浸染的味道,端正的站着,如松挺立,枝干有劲,清瘦不弱,有一番读书文人的意思。

榻上人雪染的梅香乌发,肌盈丰润,肩软背薄,细指挽发,自有一番风流卖弄。

待点灯,起身子,走来他面,灯火微润,水似的眸子,雪似的肌骨,弯着细眉生出几分的俏意,玉坠点在耳后,娇似桃花瓣,态仪生两腮,清幽如山林,雪自飘零来。

玉唇轻启,梅纸微含,半抬头作羞态,指间染红,一对水杏眼,琥珀色,清清淡淡浅浅,凄凄冷冷柔柔,温润如玉,清冷如雪,让人琢磨不透。

安文修山愣了许久,如不见真人,不知语中意。

杜雪女也看了他许久,细细的打量着,琢磨着。

绣着金丝铝线的游龙云纹在暗紫色的长衫上狰狞的咧着笑意,怪的是只画了一条龙在襟肘处,不细看还看不出什么的低调,杜雪女并无心眷恋和猜测他人衣服,胖姨没有提前告知她,她也就照旧懒懒的应付着。

不过这个纹饰却是让她想到了一个人,眼眸底的湖泊深处泛起一丝丝的波澜,伴君如伴虎,她很不容易应付过去的,想尽了几乎一生的圆滑和柔弱,又得扮出无欲无求的清冷,毫不知情的单纯,一举一动都须自然不刻意,这里是泥淖,她也须是不染清贫富贵不沾□□嗔痴的天上仙子才能不枉他来一遭。

杜雪女深知她不是画中人,更不知曲中意,她遮住脸,露出无泪的那面,嗫喏着唇,悄悄擦去眼泪,也难说出什么你可愿带我离开?你是唯一能带我离开这儿的人,我不奢求去做贵妃皇妾,我也甘愿青灯古佛,我已经是深陷泥淖,哪里是什么心思纯净的人儿。

兴许在他微微闪动的眸中,仅是遇到了一件珍贵宝物,那副犹抱琵琶半遮面的美态,那股子风流尤物的韵味,一举一动牵着他心思动,又不忍将这珍宝破坏的心软。

魂牵梦绕也都是梦断蓝桥,一个作虚情假意一个猎珍奇玩物,一个是蓝桥佳人,一个是世俗贵人,终是两相逢难长久,此谓“天公作美,有缘无分”。

安文修山忽然发觉自己的愚蠢,愚蠢在于恐怕这一面就是一生,是不如不见的,他今后将永远无法安宁在那婚姻的想象里,空白里将填满女人的画像和妻子妒忌的斜视,更愚蠢在他无法忘却又无法得到的痛苦,他只需交付大雪倾盆的金银,可无奈他仅有的是堆砌在纸上的文字,满的涨出来溢出来,在他身体里痛苦的难以消化。

他可以写无数的“金银”,却换不来一点的铜板,他赎不了他的所爱,救不了他的人生。

他本可以娶一个温柔贤惠的妻子,生一对活泼开朗的儿女,他不是个无情无义抛妻弃子的人渣,可是啊,可是,世间那么多人都如此,他不想去和着这虚伪的情意高歌婚姻的伟大,何况他真的见到了世间难有的天姿国色,他不得不去念,不得不去藏,他得背着妻子偷这一点的温存,雪的无情在她易逝的芳华,难得的情意。

安文修山决心要丢弃所有的怕,他决心要娶她为妻子。

君已白头,芳草萋萋,愿在身侧,偷解温柔。——安文修山。

杜雪女沉静的,无心无神的看着这个和其他男人无甚区别的男人,她已经流不动泪了,唯一的念想早就断了,那人需要的不是一个满头白发的女人在真实的人间里生活而是存着一种惊艳的心态来炫耀来感慨天地的灵秀创造出了一个雪一样的姑娘,人最无情在此,如若是戏剧性的,悲剧性的生命会跟着痛苦和凄楚,却没有半分的心力去解救。

自视甚高的俯视着生灵的枯萎,却又贪婪的想着自己保留了她最美好的回忆,要是真的接触到了,纳入了生活里,又会是另一种古怪的态度,她也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女人,低到尘埃里的女人不如早就死去的女人惊艳一生。

安文修山阵阵战栗,所说的话跟着心灵颤抖,眼神却坚定的紧紧的盯着杜雪女,幽黑的眼里徜徉着一只欢快的白鸥,硬质的黑曜石似的眼珠,蹦出了炽热的火星。

“我要娶你为妻子。”——杜雪女怔住了,沉静的湖水一石激起千层浪,神魂颠倒的,心里直念着这句话,“啊!”她惊讶的叫出声来,阵阵鼓声从心里传出来,回荡在耳畔,灯火也摇摇曳曳的。

杜雪女忽然羞红了脸,脸颊上红彤彤明艳艳的,冰冷的眸子里的雪化了开,带着浅蓝色的蔚光,盈着光拂大地的光采,背上耸起了绒毛似的战栗,忽然的警醒了。

面前的这个男人又凭什么呢?凭借一睹芳容造就的勇气?还是赌博似的拆开来一件自己足够满意的礼物?是有着万贯家财的富贾还是权势滔天的权臣?足够的可以救她于生来的苦海里沉浮?

茶盅里的茶渐凉了,杜雪女指尖点向茶水,指腹蜻蜓点水的在茶水里画圈,随意束起的发尾松下来,垂在脑后四散如大雪倾盆,不经意滑落在肩上,她低垂着眉眼,淡而至极的讽刺:“你连见我一面都是极难的事了……”

语调飘忽,轻飘飘砸进安文修山的心里,这一句话仿佛让他们隔了山海的距离,一下子将他推了极远的距离,安文修山怔住,怔了许久许久,直到杜雪女又媚笑说了句:“我仅是个□□,无需什么娶我爱我的话来哄骗我。”

杜雪女笑的肆意,像骄阳的烈火灼进安文修山心底的枯木,枯木灼烧,烧尽了。

杜雪女看着他这模样,呆傻的却让人亲近,比起所谓君主可着实轻松许多。

“你给了胖姨什么?”

安文修山倒是有些结巴,轻咳一下掩饰些不知名的反应:“珍珠。”

“是豆子大的珍珠吗?还是像拳头那么大?”杜雪女状似好奇,在她脸上娇媚的表情和其清冷的气质形成一种令人难以忘怀的杂糅。

安文修山没顺着她的话说,而是握住她的手,紧紧攥在手心里:“像这般大小的珍珠我一路攥紧了带来的。”

杜雪女微张着嘴,脸上又不知觉红润了,逃也似的抽回手,白嫩的肤质上留下了朵朵粉桃花,她的皮肤娇嫩,经不住对方的□□。于是就转而撒娇地说:“你弄疼我了。”

安文修山有些局促,他不知对方的思想,他觉得自己好似在沙漠中行走的旅人,对绿洲存着渴望,烈日的光照像在身上刺刃似的疼痛辛辣,只有握住她手时那微微的凉意能缓解灼热。

杜雪女微微喘息着,双手撑在地上,后仰着盯着对方,眯着的眼里有迷惘和诱惑,那连自己都难察觉的诱惑,带着一种似是而非的蛊惑,似乎已然是亟待对方褪衣的易得物品。

在灯火摇曳下,二人都思索着对方的情绪,情难自抑的,紧紧的盯着对方,像是两絮棉花紧紧裹在棉籽壳里,柔软的身躯和分别强硬的内心在此时都融合了。

夜深下的混沌影子和越发皎洁的月光,月亮难有齐全的时候,从半圆走向全满须得一个真心人罢!

杜雪女不知该如何去形容自己对安文修山的感情,她的指尖微微颤抖着,深深的呼吸着,将身体交给这个初次谋面的男人,心里仍一遍遍的记起来他说给她的第一句话,她如同坠入井底的尸体,浑身冰凉又冷的发烫,想得到的是最近几年的事。

除了些断手断脚,发了疯的,老了的,丑了的,没有人能被放走,也没有愿意逃出去的,逃出去是另一个用寒风筑成的牢笼,还须得忍受着非议,真是不如在温柔乡里,棉锦绸缎做的垫着软垫的笼子里。

她不是那种能一死了之的人,也不是能心若冰霜,视若无睹的人,她是最难受的,都坠进井里了,还露出半个身子来呼吸。因为呼吸所以清醒,清醒里还期待着真的有这么一个人能救她,愿意救她。

咦,她是因为已经认为自己是坠井的死尸了,竟只寄托于虚幻的梦境了吗?只盼望井上能扔下一根绳子来了吗?也是,一具尸体要如何去自救。

其他人又算是什么呢?在井水深处的枯骨还是漂浮着跳跃着始终无法脱离的孑孓,杜雪女是幸运的,她有一头令世人惊罕的雪白的发,凝玉的骨,惹人怜爱的容貌,这是幸事也是不幸,虽也不幸却也是不幸中的万幸。

即使来人达官显贵,出手阔绰,还有的甚至买卖妻儿窃盗金银争吵怒吼只为了见上一面,分明就是刻意宣传的“史话”,却又吸引来了无数垂涎贪婪的闲人,她仍有选择,哪怕胖姨被那钱财馋住了,也不失些许的良心,会掐着腰梗着脖颈拧着脸说:“对不起了这位爷,雪女不见您,不过这东西我还是收着了。”

再跟上一句,这里地处偏僻,来的人可不多不少就那么几个,总是有在半路上还没过桥,碰上贼人,就尸骨无存的。有的人是不怕的,充楞着,胖姨的眼梢立马就又眯起几道的缝,软呵呵的将别的姑娘推给他。末了再跟上一句,更有别的姑娘美若天仙呢!

他们是来找乐子的,从别处到此,远的至少半年,近的最多三四个日月,不爱多生事端,仅仅是从鼻子里呲出气来,摇摇晃晃拿着纸扇子就走了。

她见过不少歪牙咧嘴样貌极丑的,也见过心黑如蛇蝎的,却真未见过一来与她面坐良久无话,半晌的第一句话是我要娶你的。

他兴许是来这里的唯一的好人。

日头从东边那头爬上来,伸着懒腰暖暖地笼住杜雪女的屋,杜雪女轻飘飘地像云飘霞荡,觉出生命的飘零,灵魂的死寂,今日与以往不同,以往她还能为日光的特意照拂而自得其乐。

今日她心里生出许多的异样,在于什么她又不能十分的清楚说明。

杜雪女瞧了眼还在睡的人,独自轻飘飘的起身去铜镜边收拢起雪皑皑的发,仔仔细细端详了一遍自己的脸,也无甚惊艳,带着平常的美丽,就这一张脸看了二十多的年岁。

杜雪女系好软绣云烟裙的带子,套上一件极厚重的软貂皮,别在腰间一串灵动的金铃,与这配饰相当的花名叫铃兰,她的心出奇的静,没有别的念头在了,便想着有点别的声音来点缀,来敲响她的幻想。

琼楼的清晨出奇的宁静祥和,有股隐山别居的味道,山山水水,草木花灵,从窗户一望去就是人间词话,山海交界。不同的是,如此美地未养育出人杰灵秀,倒是幽居着无数凄楚孤女,做着不能被人熟知的苟且。

“你倒是起得晚。”杜雪女瞧着才醒的安文修山,冷着脸似乎是生气的模样。

↑返回顶部↑

书页/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