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宫中驱邪幼儿园开业了2(2 / 2)

午憩时雨声小了下来,纪辰缓缓松了口气,看来皇宫还是有些好处的。但接着他就明白了什么叫做乐极生悲。这座“年久失修”的宫宇居然开始漏水,方才吃饭的圆桌上空滴滴哒哒掉落的水滴在桌面上汇成一滩,沿着瓷杯玉盘的空隙分流而下。不一会儿就浸湿了七人的铺盖。

“民间瓦屋都能密实的滴水不漏,宫里居然还有比不得平房的殿专门安排给我们住……没听说神君大人还需要下马威的……”迷迷糊糊的叶庄咂咂嘴翻身准备继续睡。

纪辰起身到向外看去,发现窗纸不知何时已被雨水打湿透了,晕开的朱砂倒像是溅在窗纸上的血渍。

莫子白看纪辰意欲起身出门,叹了口气道:“照公公的说法,周遭是有邪祟的,晴天白日毫无征兆下了场暴雨,你现在出去就是以身犯险。”

纪辰置若罔闻,快走到殿门时听到了木头断裂的咔嚓声。不及转头,两处横梁断裂,红柱倾倒砸了下来,颓垣断壁浊泥飞扬间显出一层靛青柔气,将立于边缘的纪辰带着门推出三尺远,附赠两块断木。

旧伤未好又添新伤,纪辰对自己倒霉程度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强撑着起身回殿,废墟中的六人毫发无损地坐在睡下时的褥子上,看见灰头土脸步履蹒跚进来的纪辰后都松了口气。靛青色柔光呈弧形,约莫有半人高,堪堪好罩住了几人被褥铺盖的地方。纪辰在外,六人在内,七人相顾无言。片刻后,纪辰找了块断的较为齐整的粗木坐了上去,寂静中偶有两声抽泣也很快消散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

不知过了多久,雨过雾起,在灰蒙蒙的浓雾中众人清楚看到光弧消散,纪辰咳嗽一声:“打更的宫人往常一个时辰来一趟,皇城羽林军小半个时辰就会转一圈,现在的情况不太对劲。”

“鬼打墙?”冷宁清端正地盘腿坐在褥上,丝毫不显狼狈,稍作思考后开口道:“墙塌梁断,真有镇邪的阵法也已破损了,不如出去看看。”他说完抬头直视纪辰,像是要纪辰直接开路。

莫子白几人却将目光投向了叶庄,然而这位略有些疯癫,却因为在昨夜展现了非凡见识而受到信赖的叶神子正将头靠在洪忆君的肩膀上继续补眠,丝毫不受坏境睡姿影响。洪忆君发现各式各样的目光齐齐聚在叶庄身上后轻轻摇了摇肩上人,“起来,赶路了。”

“别介,天还没亮,走夜路容易撞鬼。”叶庄哼哼唧唧地蹭了蹭头。

洪忆君带着歉意向众人笑了笑,道:“各位见谅,他起床气比较大。”接着转身将叶庄拢在怀里,靠在他耳边轻声说:“你薛师兄来了。”

“那个该挨千刀的来了?”气沉丹田的一声不同凡响,将纪辰坐的断木震得一抖,磕到了地上。叶庄此时再无半点倦意,健步如飞窜了出去,慌张的少年声在断木中盘旋,“就说我去闭关抄书了,再见。”

“原来仙门子弟不入门就能御气飞行了……”

洪忆君见坦然地接受了大家或惊异或敬佩的眼神,起身行告退礼:“唉,我要去找他了,先行一步。”

“还是一起去吧。”莫子白叹了口气,看着两个抱作一团瑟瑟发抖的少年道,“此地不宜久留,一起走吧?”

于是,洪忆君在前开路,纪辰和冷宁清殿后,六人走进雾中寻找不见踪迹的叶家少爷。往日有洒扫内侍忙碌身影的清净宫道此时格外寂静,稍走几圈雾气竟散去了一些,薄雾中只有几人的脚步声在高墙中不断回荡。在第十三次过康昭门时,莫子白看两位年幼的小孩走得有些乏了,便出声道:“绕了这些圈,一直都在康昭门里进进出出,要不分开向两个方向走?”

洪忆君停下脚步,转头看向身后几人,莫子白看到他冷峻无波的眼神,丝毫不怀疑若跟着洪忆君走,稍有叶庄身影,他们就会被寻人心切的洪忆君抛弃在雾中。于是扭头看向午时夸下海口乐于为他们引路,现如今却坠在队尾的纪辰。

纪辰坦然道:“偏殿坍塌时只有我被排斥在外,略通黄芪之术的叶庄又跑了出去,我眼下是人是鬼你们应该还存疑,真放心要我带路?”

“真龙之气盘踞的皇城当不会出现鬼打墙。”冷宁清蹙眉问道,“康昭门附近可有特殊宫殿?”

纪辰道:“应当是神宫监,先帝时此监被裁撤,此处就荒废了。”他猛意识到什么,慢慢走向宫墙,“离那时已有六十多年,这大门为何如初建般干净?”如他所料,透过薄雾也能看出朱墙黄瓦纤尘不染,毫无落魄处该有的样子。

“神宫监掌管皇家太庙香灯,你知道大门在何处吗?”冷宁清松了口气,对面无表情,但周身黑气环绕似要与雾气融为一体的洪忆君道,“叶庄既说要去抄书,必然要进有纸笔的地方,神官监存放皇家书籍,八成可以找到他。”

纪辰模模糊糊有些印象,摸着墙根开始找门,六人有样学样。穿过康昭门后空中突然飘白,“阿嚏。”莫子白身后的小孩打了个喷嚏,冷宁清不知从何处掏出几张轻纱手帕分给众人捂住口鼻。又绕了大半圈后终于摸出了大门。门头竖嵌黑底匾牌,上书龙飞凤舞三个大字“立政殿”。门内晴空无云,金瓦上泛着暖光,璀璨生辉的五脊六兽逼得久行于雾中的七人闭了闭眼。

院西角落内有棵从井中长出的参天大树,目测三人合抱勉强能圈住,石井口非常有沧桑感的石壁早已被撑炸裂,牢牢扣在破井而出的树根处,木石在土中交融俨然一体。七人潜入宫门,紧挨宫墙借着树干藏身。莫子白看到树下被一条条黑短细虫啃得乱七八糟的泛黄落叶后,面色发白,等取下脸上的轻纱发现飘白之物是柳絮时双手也血色全无,声若秋后将死游蚊:“这是桑树吧……前庭栽桑,后院植柳,谓阳宅是大凶!”

冷清宁接道:“四时混乱,阴气围绕,内外分明,应该是建在阴阳相较地界的阴殿。”

“面圣前该交的都交了,便不会有问题。”不同于惊魂未定的三人,洪忆君自打进门整个人就松懈了下来,“就算是鬼殿也只会取其所需,此处离五行阵成差金,我们的钱币佩刀首饰之物都在更衣时被收去了,怕什么?”

“这阴树万一是要活人滋养的,看它这么大,不知多少人有来无回了......”发抖三人团缩在宫墙角恨不能立刻翻墙而出。

“那就离树远些,进去瞧瞧?”洪忆君侧身让出空隙,正殿殿门打开,隐约可见几张红木案板,其中忽有白影闪过,吓得三人又是一哆嗦,洪忆君双眼一亮也不废话径直蹿进了殿内,绝尘而去的背影比起说去抄书的叶庄也不遑多让。

“走吧?”冷宁清双手负后靠在树干上,头向正殿偏了偏,等被洪忆君带起的尘埃落定之后慢慢悠悠向正殿走去,四人步履蹒跚地跟在后面,三个是因为怕,还有一个因为疼。

纪辰仍走在队末,后背鞭伤的疼痛在被两块木板重创后就不曾断。俶尔微风掠过,若即若离地抚过火辣作痛的伤口,清亮感尤胜昨日那瓶药粉。接下来纪辰就做出了遇鬼时绝佳的错误演示:孤身回头。自然什么都未瞧见,唯一收获就是落队。

他上了台阶才发现殿内是六张红案对立放置,先行进门的五人齐刷刷坐在案板后,案上笔墨纸砚文学四宝俱全,洪忆君对面坐了位奋笔疾书的少年,正是先前不见踪迹的叶庄。叶庄衣袖上点点墨痕,染在白衣上却不显邋遢,倒有点墨成画的清雅诗意。

待纪辰踏进殿门后,眼前景光一变。对立而放的书案后站着他完全陌生的面孔,几位白面书生已经争到面红耳赤,鳞次栉比的书架边还站着位一脸看戏模样的书生,书生见他进来,双手环抱溜了过来:“你可算是来了。”

纪辰轻声问:“这是怎么了?”

“还能是什么,还是早妖城呗。”书生毫不在意,“争不出个结果的,还不如直接按帝王心思写,反正最终定稿的也是皇帝派来的心腹。”

“早妖城还有什么好争的?”纪辰不假思索脱口而出。

“阴镇卫氏一直是个谜,早妖城被破城之前就有关于这家的传言,能驭万鬼、起死回生,总之吹得神乎其神。城破后又有传言那任家主得知太清士兵暴行后毁了仙门不参凡间事的盟约,率全族出山救人。谁料天道在他们出山第二天就降雷将卫氏一族尽数劈死,尸骨无存。战后元和割城赔罪,划出去的土地里覆盖了早妖城。如今,太清国内根本没有叫早妖城的城池。”

纪辰有些诧异:“早妖城在元和史册未曾记录过?太清皇帝想要掩盖其暴行为城池更名不是很正常吗?”

“并无。唯一记载是在本《地域奇谈》内。”书生仍是无所谓的表情,“此书记载了元和内各仙家的法术与生活习性。介绍阴镇卫氏时提到他见到卫家人是在早妖城。这本书在那姓刘的被撵走后就失踪了。他们在补写。”

“有什么好争的。”纪辰轻笑道,“假作真时真亦假,真作假时假亦真,若是当话本补写,各抒己见都记录在案,整理出来便妥了。若是当编纂史书,凡有异议且无记载史料应该全部弃之。”

“简单粗暴,甚合我意。在毫无意义的唇枪舌剑中虚度光阴当真无聊,可惜咱不是主事的。说起来那位是真的冤......”随着书生的话语铺陈开来,纪辰身边情景再变。

不知何时他和书生并肩坐在趴在窗叶半开的窗台上向外张望。满地枯黄的落叶随着秋风不安分地在地上打转,发出沙沙的声响。除去几片挂在枝头摇摇欲坠的叶子,院里的几棵大树只能和光秃秃的枝条相依为命。纪辰觉得这样蹲在窗边实在不雅,准备起身时却被书生拉了一把:“来了来了。”

布衣长衫的青年踏着满地枯黄落叶从西厢房走了出来,手提着坑坑洼洼的镀锡铜黄水壶客气道:“这位公公,不知可否帮忙打壶水来?”

“这院里没井,水桶又被那边抬去说是养花卉。”太监隐晦地向东侧偏了偏头,“看日头也该放衙了,您们再忍耐一番吧。”

“能不能麻烦公公借些水来……我与公公同去也可。”

“大人万万不可,这附近宫殿除了有主的,就是荒废已久。奴婢实在无法啊。”

“呦,殿里缺水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怎么就是不知道自己带呢?真是穷酸家出吝啬儿。”突然有个吊儿郎的富态公子抛着扇子从院外走了进来,“连些许白水都舍不得从家带,白吃白喝惯了吧。”

院子里的争执正纪辰他们能听到,旁两侧的厢房里也能听到。西边厢房不少与青年穿着相仿的人走了出来:“朱庆你别太过分!我们都是在为圣上做事,便该被一视同仁的对待。你们西殿抢东西也不是一日两日,原来家中资产都是从宫里顺手牵羊攒出来的。”

书生撞了撞纪辰,眼神向外一瞟,意思非常明确:你不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吗?

纪辰只听自己用格外陌生的稚气声音道:“我去做什么?父皇这样安排自然他的道理。”

“哦?”书生挑眉轻笑,明显不以为然,“怯场了就直说,咱认识多久了,又不会笑话你。”

纪辰皱了皱眉,反驳道:“世家子弟再嚣张无道也不会连家族安身立命见风使舵的本事都丢去。”他伸手指了指那些愤慨非常的人,“那些布衣都是父皇精挑细选出来的,将来是要入朝成为父皇的肱骨之臣。就算他们不知道,家里掌权人会不知道吗?现在把人都得罪全了,以后焉能有好日子?”

书生眼中全是惊喜:“那你觉得这些公子哥儿为何如此跋扈?”

“布衣之家出身的,又有真才实学,难免会在飞黄腾达后恃才傲物。再者《孟子?告天下》里说了,人恒过,然后能改;困于心,衡于虑,而后作。待进取锐气磨得差不多了,父皇也好驾驭了。至于这些世家子弟,不过是被有意纵容来当磨才石的。”纪辰得意洋洋的看着书生,“我说的可对?”

书生伸手摸了摸纪辰的头发,柔声道:“不愧是萧家正统血脉,孺子可教也。”

“父皇对皇兄说的。”纪辰模仿地活灵活现,“朝堂上暗流涌动,各势力盘根错节朕一时也奈何不得。立政殿那些人都是朕心腹举荐上来的,假以时日,定能成为你的左膀右臂。只是他们有个通病,遇见事情总一身傲骨不肯退让……”

书生夸奖之词未尽,憋得自己面上姹紫嫣红,收回揉纪辰头发的右手,一巴掌拍到纪辰后脑勺上。纪辰抱着头缩了一下,抬头时发现又转场了。

赶趟也没这个赶法吧,纪辰抬手揉了揉眉间,一天过完一生,真是刺激。睁眼后见到身前站着那位拎着水壶的哥们儿。不过今日他套了件黄麻外衣,满身肆意洒脱之气溢于言表,全无宫中那份谨慎有礼。

“今日一别,此后恐是再无相见之时。”说着告别语,他脸上却毫不显眷恋之情,“早猜到会离开,没承想是背了篡改史料目无尊长的罪名被逐出宫的。不过也好,再待下去恐怕身家性命都不保了。萧兄,不必送了,就此别过吧。”说罢轻轻福身,轻快地走向码头边的客船。

纪辰静静地站在柳枝环绕的亭中,目送渐行渐远的扁舟。日头渐落,余晖倾洒的河面在来往的客船下漾出层层金漪。来往过客川流不息,纪辰站了半日也不觉得疲倦,仿佛他就该安安静静地立在永远看不到他的人群之外,不说不动。

“你怎么了?”

下一瞬,莫子白关切的圆脸以惊吓的方式让纪辰从寂寥沉闷中挣脱了出来,“公公们把碗碟收走后,你就一直坐在门槛上呆呆地看着庭院,怎么叫都没反应。御膳房专供的饭菜是好吃,也不能一顿就把你魂勾走吧?别馋了,再不进来晚饭都没得吃。”

纪辰感激地看了莫子白一眼,连声道谢,转头却发现这里还是那座奇怪的阴殿。其余五人面无表情地坐在案板后,叶庄不知何时也停下了手中的笔,身上点点墨迹连成长长一条,活像他在黄泉道上见的锁魂链。

纪辰深吸口气,站起来跟在莫子白身后向里走了几步,状似不经意地问道:“你们在摘录书籍吗?”

莫子白闻言顿步,侧头似笑非笑道:“是呀,不整理完没饭吃。”

纪辰轻退一步:“多劳多得吗?只有六张桌案,看来偷懒小憩的我是没有宵夜了。”

“怎么会?”莫子白突然出现在了纪辰身后,阴测测地咧嘴笑了起来,迈步上前挨着他缓缓道,“你的位置,在那里。”

纪辰被他从身后一推,踉跄着向前几步,撞到了再次莫名出现的书生怀里。他从书生肩膀向后看去,殿内金漆剥落,灰尘渐厚,蛛网密布,他身后却还是金碧辉煌的雕栏画栋。前是凄寒透骨的灰败,后是纸醉金迷的优渥,他不由自主地向前倾去,却被书生死死环住。

书生低头在他耳边轻声说:“现在还不到时候,等你拿到那本书后再来找我。那尊无足丹炉是咱的最终归宿。”

说着,书生抬起手在纪辰背后的伤口上轻轻划过,“来打个赌吧,赌注就是你背后的这道伤。看看是它先蔓延扩张到令你躯体撕裂而亡;还是你先拿到书,送我进炉。这道伤会随着我消失而愈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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