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11(1 / 2)

这日,在琅苑等候上武课的间隙,少年华莠斜倚廊柱,双手抱肘,于妩媚春阳下百无聊赖地微眯着眼。

正是芳菲四月天,院中几株大桃树虬枝盘节,开得正浓,繁花满树,灼灼芳华。

此时他尚不知,这一日,将会被成年后的自己无数次忆起;他跌宕的命数,便是在这一日成了定局。

朦胧中忽然听得脚步声,华莠懒洋洋撩起眼皮,睫毛一颤,眸光骤然清明。

迎面一位十五六岁的少年正施施然行来,一袭白衣,宽袍广袖,弯眉两道,水目一双,银冠束顶,发如泼墨,真个面若朗月当空,形如雨后新竹。

他行至桃树下,微风拂过,袍袖轻摇,一片嫣红花瓣飘落他鬓角,又跌至肩头,贪恋着不肯离去。

少年微倾脸,轻抬手,屈起两指轻轻一弹,举止疏阔,气质端方。

见前面有人,他半垂的水目微抬,目光与华莠对个正着,那眸子如珠似玉,闪着莹润又疏离的光。

华莠瞬间忘了呼吸。

于草莽泥淖中成长起来的少年,第一次被一种叫作美的感觉击中。

白衣少年在侍者引领下进去内堂许久,华莠才回过神来,听旁边的人正悄声议论,这便是宋国送来的质子,宋君嫡长子——公子陨。

怪不得小小年纪已然湿润如玉,端方持重,原来是宋国未来国君。

只是嫡长子何故送来做质子?不是应该送自己这样姥姥不疼舅舅不爱亲爹几年不见面的庶子前来么?

一向于政事毫不关心的华莠,也忍不住暗自揣测了。

彼时乃齐幽公十九年,距离中原混战结束尚不足半年。

大齐历时五年征伐,连吞周、陈两个小国,已一统天江以南疆域,与宋、吕、梁三国隔江对峙,霸主地位已成。

江北三国自知无力与大齐抗衡,连连修书示好,甘愿伏低纳贡,送各自儿子入大齐学习培养,大齐也便暂且休养生息,他日再寻图谋。

中原迎来了难得的和平时期。

所谓送儿子入大齐学习,便是送去作人质——孩儿都在你手里,我怎会图谋不轨有二心?

没人愿做质子。被送出来的,说明是能被舍弃之人;来到这里,亦不被待见,一旦形势突变,尚有性命之忧。

但华莠不然,没有了鄙夷与白眼,没有了无缘无故劈头盖脸的一顿鞭子,还能在这疏阔巍峨的大齐王家学府——琅苑中学习,他如同飞出了牢笼的鸟儿,时时都想啁啾鸣唱。

何况还能开阔眼界,见识各种不同人物,比如刚才惊鸿一瞥的白衣少年,画中人一般,望一望,心情好极了。

此刻他黑漆漆的眸子里微含笑意,跟着其他学子往后面的靶场走去。

琅苑规制,午前习文,午后习武,七日一休沐。

十五岁的少年,身量尚未长足,腰身也偏瘦,然而已长手长脚地显露出好身材的底子。

“野陌兄!”身后传来吕卫稚气的喊声。

吕卫乃吕国国君庶子,年方十二,被送来作质子十余日还是不适应,想家想娘亲,偶尔还脸带泪痕来上学。

能来琅苑就学的皆为齐国的王亲贵胄子弟,而各国质子乃是国君之子,按说身份更为高贵。可既做了质子,还有何高贵可言,更何况如今齐国一家独大,这些贵胄子弟岂会将小国质子放在眼里。

同为天涯沦落人的两个质子迅速走到了一起。

华莠放慢子脚步,待听到脚步声跑到身旁,他一伸臂,揽住了吕卫肩头。

吕卫朝他腼腆一笑。华莠这勾肩搭背的动作有违礼仪,被夫子看到要申斥的。不过虽相处不过短短十几日,吕卫也看清了华莠的性子:满身野性,被申斥也只是淡淡一笑,转了身便依然故我。

烈马一般的少年。

吕卫抬了脸,兴奋地小声问:“你见到宋陨宋子珺了么?”

“宋陨字子珺?”

“是啊,大伙都在议论他呢。野陌兄,我长这么大,头回见到这般好看的人!”

华莠嗤的一笑:“好看有什么用?能用脸退敌?”

口中如是说,那霁月风清般的身影还是在他脑子里转了一转。

虽同为质子,可人家贵为储君,瞧那神态作派,跟自己的差别有如云泥,瞅两眼得了,不可能走得近的。

一丝莫名的失落之感滑过心底,华莠自己都未发觉。他拍拍吕卫肩头,转移了话题:“在家习过射箭没?”

今日开始,武课要学习射御之术了。

吕卫原本花痴着的小圆脸一下垮下来:“没,娘亲舍不得,想让我十六七岁再开始……”

华莠瞧瞧他的小细胳膊,唉,庶子跟庶子也没法比,一看吕卫便是有人疼的庶子。

“你呢?”吕卫随口反问。

华莠屈起自己右手臂,握紧拳头,示意吕卫摸摸。

吕卫探手一触,惊得呀了一声:“结实得跟石头似的!你这是练多久了?”

华莠假装不以为然:“从会走路便开始了。”

吕卫一双眼珠几不曾弹破眼眶而出,崇拜得差点五体投地:“野陌兄教教我啊。”

“放心吧,哥罩着你。”华莠颇仗义地拍拍他肩头。

二人聊着天儿,随众人进了靶场。

对于一座学府还设有如此规模的靶场,华莠并未意外,毕竟近些年连年战乱,各国都格外尚武。他梁国比大齐弱得多,靶场亦是随处可见,连他居住的仆侍大院子里都立了张靶子,供他随时习射。

人高马大的教习负手立于靶场中间,身边案几上放着三张弓,背后便是一大排一人多高支着横梁的木桩。

华莠扫了一眼,知这是不同弓力的弓,估计要试试大伙手力。后面的桩子是用来练臂力的,他已玩了多年了。

教习见人齐了,扬声问道:“谁是已经开过弓的?”

人群中立时有人扬了扬手,是齐怀宇,当今齐君的侄儿,父亲乃当朝大司马,据说在平定周、陈的战争中立下赫赫战功。

另有几人犹犹豫豫想举不举,见齐怀宇举了手,便彻底放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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