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青梅竹马1(1 / 2)

阳春三月,细细杨柳刚冒出新芽,低低垂落在湖面上,随着微风泛起一圈圈涟漪,虽然寒冬已经退去,可空气中依然带着几丝寒气。

临湖小榭糊着一层银纱的窗棂上隐隐约约映出一道纤细的天水碧色的身影,鸦黑的乌发松松地在头上盘成一个单螺髻,只用一根水头润泽的碧玉钗固定,颔首之间鬓边碎发滑落脸颊,黑与白之间更衬得那半露出的侧脸如上好的东珠一般莹润白皙。

阮霏烟站在宽大的黄梨花木书桌前,葱白的指间中夹着一根乌黑的毛颖1,嘴唇轻抿,忽而微微一笑,笔尖飞快地在平铺开来的宣纸上游走开来,很快一幅《早春烟柳图》在笔走游龙之间跃然纸上,浓墨勾勒出柳树遒劲的树干,其间略施浅绿,淡淡水墨在轻似蝉翼的宣纸上晕染开来,带着早春湿润的朦胧之感,让观望之人不由随着那细腻写意的笔触一起走入笼罩在水雾中的江南湖畔。

丫鬟白芷站在一旁伺候笔墨,见自家小姐抬起笔,望着画中那一片湖光春色,有些出神,心下有些好奇。探头望去,见到纸上的景象,先是一怔,随后了然一笑,知道自家小姐是想家了。

“大小姐今天可是走神了,这幅《早春烟柳图》不像我们府上的景致,倒有几分我们老家淮扬的韵味……”

作为阮霏烟身边的大丫鬟,白芷从她幼时还生长在淮扬时就已经陪伴在她身边,说起是主仆,但两人之间又更像是姐妹,至少比起府里那个同父异母的幼妹,阮霏烟觉得白芷更像是自己的亲姐妹。

也因为这一层关系,她对待白芷的态度更为亲厚,白芷对待她也十分尽心尽力,对她话语中揶揄调侃之音并不在意。

“现在的淮扬应该又是一片烟雨朦胧了……”阮霏烟轻轻牵起衣袖,以免飘逸的袖摆拂在画上,动作之间布料滑落,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水红的绞丝玉镯随着她搁笔的动作顺势滑落,发出清脆的玉石相撞之音,通透的光泽和鲜艳的色泽更衬得露出的那点雪白莹润无比,几乎可以与那玉质相比。

被那声音吸引,阮霏烟目光触及腕间那抹水红,动作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继续自己的动作,将毛颖轻轻搁置在白玉笔架上。

白芷并没有发现自家小姐这一短暂的停顿,语调依然欢快地笑道:“可不是嘛,往年每到这时候,可要把我给愁死了……”

闻言,阮霏烟抬眼望过去,清凌凌的目光中满是询问:“此话怎讲?”

“还不是小姐你那些宝贝!”

“我的宝贝?”

见到自家小姐歪着头,满脸困惑,白芷笑得更开心了,她直起身子,指着满架子的书脆生生道:“可不是这些宝贝吗?人家姑娘屋里不是摆放各种精巧的玩意就是胭脂水粉什么的,唯独小姐你呀,总是一屋子的书,搞得好好的一个小姐闺房就和老爷的书房一般,每到春天,气候潮湿,这些个精贵东西可经不得,少不了要巴望着天晴倒腾来倒腾去地摊开晾晒,可不愁死我了吗?”

“你个促狭鬼!”阮霏烟知道白芷这是看出自己思念家乡,故意说出这些话转移自己的注意力,忍不住点了点对方的额头笑骂了一句。

对方从垂髫之年2就跟随在她的身边,那几年阮家颠沛流离之际满院家仆也只有白芷一直跟随在自己身边一路北上从淮扬来到了锦阳,多年来背井离乡与父母兄弟分离,想到这里原本还有几分明快的心情又笼罩上一层愁绪,她看着已经开始手脚麻利地收拾着满桌的画笔和颜料的白芷,突然开口问道。

“白芷你的父母还在淮扬吧,这么多年没有想着回去看一看吗?”

白芷有些意外地抬起头看向自家小姐,有些无奈地叹了口气,“大小姐也知道我家的情况,兄弟姐妹多,要不然当时我也不会从小被卖到阮府,可能因为太小了,所以对父母已经基本上已经没什么印象了,自然也没有什么感情,这天高路远的,哪里还想着回去看看,也就前两年安定下来托人带了些银钱回去,聊表心意,也算全了一场父母子女之间缘分,更多我不想也不愿了……”

“你也是苦命的……”阮霏烟不由得想到自己早逝的阿娘,耳边回响起那柔和的吴侬软语,心中有些伤感,“不知今年清明又是谁为阿娘扫墓……”

“小姐又想夫人了?”白芷小心地看了一眼自家小姐,回想起夫人生前的音容笑貌,对方是个十足的江南美人,人美心也善,对待他们这些仆从也十分宽和大方又不失公正,若不是体弱一场病去了,也不会留下大小姐形单影只,府里也更不会有后来的继夫人。

虽然老爷他一直最疼爱大小姐,但是没娘的孩子毕竟不一样,虽然大小姐表面没有什么,但是每每初一十五请安回院子之后,大小姐都会静静坐在窗子下看着院子外面的湖水出神,想到这里,白芷心情也有些低落,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慰着阮霏烟,“夫人在天之灵知道小姐一直记挂着她,心里也会感到十分安慰的,清明祭扫的事宜小姐不是一早就捎去书信叮嘱了老家的林管家吗,他是个妥帖人,一定会办得仔仔细细的,况且小姐的舅家每年也都盯着呢,不会出岔子的……”

“这些我都知道……”阮霏烟叹道,“舅舅一向和阿娘亲厚,年年祭扫之事竟是比我这个做女儿的还要上心,可能是近来事物繁杂,心绪有些散乱罢了……”

“小姐一定是因为婚事将近,所以才会如此心神不宁吧……”白芷揶揄地笑着,“三皇子的心你还不清楚吗?若不是太后娘娘大丧的缘故,三皇子早就将小姐你娶回家了……”

然而,白芷的一番话并没有换来自家小姐的羞恼的嗔怒,阮霏烟沉默了一下,左手无意识地拨动着右手腕间精美的绞丝镯,目光中闪过一丝忧虑,直到玉镯碰撞发出“叮——”的一声脆响,才猛然回过神来,轻轻地瞪了一眼白芷,不轻不重地斥了一声。

“莫要乱说,婚嫁之事,尤其事关皇家,不可随意猜测……”

白芷一怔,小心地看向自家小姐,见对方脸上毫无未嫁少女提及自己未来夫君的羞涩,反而带着几分郁郁之色,再联想到最近外面的各种流言蜚语,不禁有些心疼,对一贯温文尔雅的三皇子也生了几分怨怼之意。但她毕竟亲眼见着小姐和三皇子这两人一路走来,从青梅竹马到豆蔻年华的两心相许,两人之间感情之浓烈非她人所能及。虽然婚事一路波折,但三皇子对待小姐的心连她一个旁人也看得分明,如今太后丧期已过,新立的大燕朝朝廷局势一片大好,两人之间再无阻碍,只待三皇子请旨,这场拖延了足有三年之久的婚事就可以顺利进行下去。

所以,阮霏烟露出如此情态,白芷也只以为小姐是因为最近外面的流言恼了三皇子,并不想两人因此事伤了情分,她也只得宽慰起来。

“小姐可是因为乐晴公主的事恼了三皇子?”白芷觑着阮霏烟的神色,果然在对方脸上捕捉到那一瞬间的怔忪之色,“凌江国来访是国家大事,三皇子负责接待使团,自然和乐晴公主有交集,这里面难免有那起子碎嘴的小人见不得他人好,胡乱编排些莫须有的事,小姐要是为了这些事情伤了神,可就不值当了……”

“真的是莫须有吗……”

阮霏烟被白芷的话勾起了心事,忆及一月前和三皇子萧闵的最后一次相见,幽幽地叹了一口气。

那日正是元宵过后,锦阳郊外的红梅盛开,又赶上春来后难得的一场大雪,这难得的景致阮霏烟自然不想错过,恰逢萧闵的邀约,因为正月春节宫宴再加上凌江国使团来访,两人连今年的花灯会都没有同游,除了偶尔在皇宫中的匆匆一面,零零总总算起来也有二月未见,正是年少情浓之时,对彼此的思念即使隔着高高地皇城也无法阻隔,只能以书信寄托相思之情。面对这时隔已久的邀约,阮霏烟自然欣然赴约。

那日白雪纷纷,红梅正艳,阮霏烟刚一掀开马车上厚厚的门帘,就看到早已候在梅园门口的三皇子,对方身披一袭青色莲蓬衣,未带雪帽,细细的白雪纷纷扬扬地落在那鸦羽堆成的发髻上,也不知在雪中站了多久,以紫金发冠束起的乌发上已染上一层厚厚的白霜,更衬得那清俊的眉眼如同玉琢般温润。

“闵哥哥——”

阮霏烟正探出去的身形一顿,明明车帘阻隔之外的阵阵寒意让人忍不住直打哆嗦,她却毫无所觉,满眼都是迎面冒雪走来的温润君子。一同坐在马车里的白芷忍不住缩了缩肩膀,连忙取过一旁的大红锦缎以银线细细绣了缠枝花卉图案面白狐狸毛里的鹤氅想要为自家小姐披上,却半道被一双修长有力的手接了过去。

“三殿下……”

白芷有些错愕地看向抢了自己活计的三皇子,一时间有些犹豫该不该松手,却被对方一个微笑晃花了眼,下意识地松开了手。

“无妨,我来吧。”萧闵淡淡地点了点头,转眼腕间一抖已经将鲜红的鹤氅扬起披在阮霏烟的肩膀上,有力的手顺势握住搭在门帘上的那只柔荑,细心地牵引着对方下了马车。

因为对方的举动,一抹羞红染上双颊,阮霏烟感觉手心相接处烫的让人心慌,葱白的指间不由地动了动,目光触及萧闵头顶那层白色,顾不上小女儿的羞涩,踮起脚尖从怀中掏出温热的帕子细细为他拂去满头的白霜。

萧闵低头看去,只见正值桃李年华3的阮霏烟正蹙着远山样的峨眉,举着手中绣着红梅的帕子踮起脚尖,掸去他满头的细雪,那专注的神情仿佛眼前的是一件十分镇重的大事。

虽然早已过了及笄之年,眉眼也褪去了少时的稚气,如同一朵盛开的白牡丹,艳丽之中带着几分清冷。

然而此刻,许是难得见到心上人,一向清冷带着几分才女的傲气的阮霏烟的神态之间带着几分少女的娇憨,抬起的双眸看过来之时,萧闵恍惚之间看到了多年之前还在淮扬湖畔笑着跑向自己的那个少女。

“闵哥哥——”

萧闵回过神,对上阮霏烟嗔怒的双眸,目光落在对方手中的帕子上,半融化的积雪已将帕子微微润湿,显然已经不能再用了,熟练地接过帕子往怀里一塞。

“这湿帕子你拿着可不好,先放我这吧!”

“快还给我!”阮霏烟却毫不买帐,伸出手又从萧闵怀里拽出了帕子,随手就递到跟随其后的白芷手中,又吩咐道,“车上是不是还有备用的斗笠,快拿出来给闵哥哥遮一遮,也好过就这样直愣愣地站在这里淋雪!”

嘴里说着,一双清凌凌的眸子却斜睨着已经开始有些心虚的萧闵。

察觉到情况不妙,萧闵作势躬身作揖道:“烟儿妹妹,是我错了,我不该想要快点见到你就不顾小雪未停连个雪帽都不带就出门,连累烟儿妹妹跟着担心……”

一番话说得阮霏烟瞬间两颊如同染了胭脂一般,含羞带怒地瞪了眼瞬间褪去温文儒雅的外皮,变得有些油嘴滑舌的当朝三皇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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