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二章2（1 / 2）

星期六一早，林夏驱车从市中心的公寓前往东区公园广场，在西出口路边的梧桐树下找了个空位停车熄火。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太阳早已升起，柔和的日光从楼顶涌向大地，唤醒一切草木鸟兽，唯独唤不醒东区的人民。偌大的广场空无一人，偶尔飘过一张步履蹒跚的报纸，那是宿醉未醒的酒鬼用来抵御寒夜的薄被。无论何时何地，总能在郊区看到躺倒的酒鬼，像是什么顽强的野草，到处都能扎根生长。

斑驳的阳光透过树叶的间隙溜进车里，从挡风玻璃望向对面的商铺，稀稀落落开着些门，柜台后的人睁着惺忪的睡眼，打哈欠的嘴张得老大。林夏双手挂在方向盘上四下张望决定待在车里。

气温逐渐升高，车内开始变得闷热，城市似乎有了苏醒的迹象。一群挂着鼻涕的小毛孩把一个空易拉罐踢得噼里乓啷响，大笑大叫着从车边跑过。路上的行人多了起来。嘴上叼着烟头发抹得光亮，晃晃悠悠骑着辆自行车的小混混，在经过车旁时朝里张望了一眼，叩了两下玻璃车窗响亮地吹了声口哨，林夏瞥了他一眼仍面无表情地正视前方，小混混骑出去一段距离后仍带着嬉笑频频回头。

林夏看着后视镜，碎花长裙百褶短裙、紧身皮裤肥大牛仔裤、露脐短袖宽松长袖以及各式各样的衬衫外套，从车边路过走往雪松林，走向东边马路，走进广场周边的商店。广场中央圆形花坛两侧的长条座椅上坐了些人，周边晃荡着推个小车兜售各种商品的小贩。林夏觉得有些憋闷，俯身扫视车外四周的状况，低头看了眼时间已近饭点，便挑了家靠广场一侧是大面玻璃落地窗的餐厅准备转移阵地。

太阳升到了头顶，暖烘烘的空气混合着花粉从鼻尖钻过惹得人昏昏欲睡。阳光像一双温暖的大手将人们揽进臂弯，温柔地摇晃，每个人脸上都舒眉展眼，一副安逸的神情，时间的流逝似乎也随之变得轻飘缓慢。

咕—咕—咕，靠窗的座位传来吸管用力吸溜的声音，这是林夏点的第二杯芒果奶昔。她双肘撑开趴在桌上，左半边脸卡着杯沿扭头望向窗外，刺耳的声音惹得路过的服务员露出鄙夷的神色，本因肥胖被挤成一团的五官合得更拢了，她鼻头通红，眼睛眯成两道缝，一头不安分的火红色卷发潦草地在头顶盘成一团，一边收拾餐桌一边死死地盯着林夏。感觉到旁边晃动的身影，林夏回过头来，自动忽略掉她脸上的怒气将空杯递过去，“麻烦再要一杯。”她睁大双眼，带着羞怯的笑意，左边脸颊上有道明显的弧形压痕。服务员脸上的五官顿时疏散开来，迅速在那条沾满油污紧绷在腰间的白色围裙上抹了抹手便接下她手里的玻璃杯，也努力睁了睁眼说：“马上就来。”

看着她快速挪动的身影像一阵风似的卷起后厨的门帘消失了，林夏的视线又落回窗外。望着远处花坛中随风摇曳的紫色花瓣，内心五味杂陈。她觉得自己也像株在这个世界中飘摇的花朵，虽然比路边任人践踏的野草幸运得多，但也只不过是这个世界可有可无的装饰，最终的结局和也会和野草别无二致。

花坛旁来了条褐色的小土狗，像弹簧般欢快摆动的尾巴吸引了林夏的注意力。她看着它一跳一跳奔向靠在路灯上抽烟的男人，吐着舌头绕着他跑了两圈后凑上前嗅了嗅他的裤脚，男人一脸嫌弃地用脚背别着它的肚子向外推去，小狗趔趄着打了个滚又站起来摇着尾巴走向坐在长椅上的小贩，对着他放在脚边的匣子嗅了嗅便埋头开始吃了起来。一脸苦闷的小贩无动于衷地看着欢快进食的小狗，林夏忽然觉得有些不对劲。

小贩脸上长满了胡子，鸭舌帽帽檐又压得极低，完全看不清楚长什么样子。林夏将玻璃杯移到一边，直起身仔细盯着他，同时大脑飞快思索着。似乎是感受到了前方投来的炙热目光，小贩抬头朝林夏这边看过来，脸上的阴影慢慢移开，阳光落到他的眼睛里照亮了那对淡蓝色的瞳孔，两人脑袋里的弦在一瞬间同时绷紧。已经完全被恐惧侵袭的小贩在两秒后看到林夏从桌前起身向门口移动时才回过神来，随即五官扭转在一起，脸上满是痛苦的神情，他从长椅上弹起来向最近的南出口奔窜，吓得一旁的小土狗原地蹦到半空中嗷嗷地叫唤。

耳边的风在呼啸，林间不时响起松枝撞在身体上发出的啪的声音，就连踩在藤蔓和野草上的沙沙声也清晰可闻。林夏追赶着前方的身影，感受到自己咚咚的心跳和加速流动的血液，突然生出一种可望而不可即的恍惚感。方明启的背影在她眼里渐渐幻化成一个黑点，黑点又幻化成以往追赶过的每一个背影，如此循环变化，她与黑点之间的距离始终无法缩小一步。她有一种自己不是追捕者而是被引诱者的错觉，这个黑点就像吊在驴脑袋前的胡萝卜，引诱着她卖力地奔跑在永无止境的道路上。

湖边受到惊吓的野鸭子像箭一样从芦苇丛里窜出来扑扇着翅膀飞向天空，从身上落下的褐色羽毛晃晃悠悠地飘着，方明启扭头张望身后的林夏，恐惧像湖面的涟漪在他眼里一圈圈荡开。他跨过马路，一头扎进居民区。

小区的设计丝毫没有考虑过正常人类拥有采光通风的需求，其设计理念凸显了如何在有限的空间里塞下无限多的低能者。即使是在光照充足的午后到处也都是阴阴暗暗的，墙体上的涂料大块剥落，电缆像死蛇一样倒吊在半空，是比雪松林更加幽闭纷杂的水泥森林，而居住在林中的人们似乎无意维持这份幽静。激烈的争执声，婴儿的啼哭声，电视机里的管弦乐声，铁锤有节奏的敲击声，还有瓷器偶尔摔落地板的破碎声，这些声音从一扇扇小窗中飘出，飘向街道上空，交织成一首和谐的噪音交响曲。

街道上的追逐还在继续，狭窄小巷两旁堆积的杂物被不断扫翻，水洼积水里的倒影还没完全显现，又被啪一脚踩得粉碎，垃圾桶里倒出来的野猫发出凄厉的惨叫，食物腐烂的刺鼻气味一路蔓延。似乎是体力不支，方明启右手捂住胸口佝偻着身子放慢了迈步的频率，他回头看看逐渐逼近的林夏，痛苦地闭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