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基督之血Ⅹ22(1 / 2)

泷川飞鸟睁开眼睛。病房里已经进入黄昏。天色不再那么阴惨惨的,昏黄的夕阳从床边斜射进来。室内没有开灯,松田阵平趴在他床边,睡得正香。公安的面孔不是他睡着时候的那些,此刻一言难尽地盯着他们的手。

妈的,丢人。泷川飞鸟死鱼眼,搞得像是他俩有点什么或者他快要死了一样。

两床被子加变温的热水袋把他捂得一身汗,倒是没头痛。左手手心因为和某人的掌心贴在一起,现在绷带都被手汗打湿了。那些伤口会化脓吗?

他躺着,一动也不想动,手指头都不想抬。他必须把自己身上的烂摊子处理了。但也许不是现在。就一个下午。泷川飞鸟想,就今天。躲在过去和未来的夹缝之间,什么也不想。

——现在你还在徒劳地祈求什么?那是不可能的。你又迟到了,泷川飞鸟。你怎么总是迟到?你本来能够救她。只要你更警惕一点,不那么干脆的报地址——你明明知道自己背后的是什么恐怖的东西,它的爪牙无处不在;或者你更快一点,哪怕只是你没有自大地觉得自己一个人就能应付得来。你应该告诉公安,哪怕会暴露然后死掉。不,本来就你该死。你明明可以在知道不对的第一时间就干脆地结束生命。现在也还来得及。而且你马上就要死了——

松田阵平突然说了句模糊不清的梦话。他规律的呼吸声很轻,白噪音似的,把泷川脑海里所有诅咒自己的念头挤出去。

泷川飞鸟深吸一口气,拼命眨眼。他的眼睛从浮上水面开始就再没浸过水,现在又干又涩,像是在火烧。泪腺发育不良意味着就算闭上眼睛也得不到休息。他余光瞥见一个脑袋探进门口,先伸手给公安看了警察手册,又把手里的东西过了金属探测仪。萩原研二冲他眨眨眼,无声无息地走了进来;他先把东西放在地上,然后献宝似的把一盒人工泪液在手里晃了晃。

泷川飞鸟嫌弃脸。萩原完全不见外,乐呵呵地溜过来,端住他的脸就开始字面意思地给他上眼药。泷川确实躺着也能压制住他,但是毫无必要,而且他现在处于只有一只手能动的状态。萩原研二扒他眼皮挤眼药水,重复两次,动作都很轻。泷川转转眼珠,让清凉的药水在眼睛里流动起来。

萩原仿佛没见过一样被逗笑了。泷川停下瞪他,被伸手过来盖住眼睛,下意识闭眼。他的手指冰凉,贴在眼皮上,和药水一起缓解眼球的胀痛。

……不,现在真的场面好怪,他还没死呢!

泷川听见一声轻微的快门声。萩原研二居然偷拍!

“……研二?”松田被吵醒了,打了个哈欠,“你搞什么……快删掉。”

“我来替班~”他听见萩原研二轻快地说,“还带了晚饭,两人份的青菜瘦肉粥哦——啊,我事先吃过了。小飞鸟现在能吃东西吗?”

“现在吃可能会吐。”泷川诚实地说,眼前是病房光线略微穿过萩原研二手指边缘的红色,“洗胃之后刚过去了三四个小时……得等会儿。不过我确实很饿。”

“你上次吃东西果然是昨天半夜啊。”

“那我就先吃了——谢了,萩。”松田松开他俩汗津津的手,“唔,绷带完全湿透了啊。”

“不用谢。托你俩的福,拍到了很珍贵的牵手照片。”萩原笑道,“那我去叫一下护士小姐换药。”

他把手指移开了。泷川飞鸟因此得见光明,看见松田阵平站起来,去翻萩原研二带来的东西。

“喂喂,我觉得我明天就能出院。”他瞟了一眼,“有必要把换洗的衣服拿过来吗?”

“是吗?”松田头都不抬地说,“真不巧,我们都觉得你最好住个两三天——或者一星期。”

“一星期也太多了吧。而且我身体足够好——”

松田阵平打断了他。“你觉得自己是铁打的吗?”他威胁似的说,“今天早上只有零上五度!讯问室的室温也不高,你就那么一声不吭地呆着?”

“智商下降是失温的症状之一,”泷川飞鸟不惜自黑以狡辩,“当时我是临时智障!”

“就算你智障,这群公安也是?”松田阵平恶狠狠地瞪了一眼监视的公安,“这和刑讯逼供有什么区别?要是zer——”

“不要打架~不要打架~”泷川光速吟唱,“金坷垃好处都有啥~谁说对了就给他~”

便衣公安们:“……”

松田阵平嘴角抽搐半天,那句“要是零和景光变成这种混蛋公安样子一定见面就揍他们两拳”从嘴边滚回去,不知道自己是该笑还是该生气。

“你这家伙……”最后他咬牙切齿地说,“就当放假不行吗?”

泷川继续嘴贱:“带薪吗?”

“我可从来没听你考虑过薪水的问题。”萩原研二带着推着护理推车的护士走进来,“把钞票当障眼法撒的小、飞、鸟?”

护士干脆利落地换绷带,顺便换了吊瓶,穿过公安们,目不斜视地推着车出去了。泷川道谢之后,感慨道:“总感觉护士小姐内心在os什么东西。”

“很冒犯啦。”萩原研二也重新坐下,“既然暂时不吃饭,要继续睡觉吗?”

“我刚醒。”泷川说,“而且爆处组冉冉升起的两颗新星同时翘班,真的没问题吗?”

“东京又不是天天有炸/弹。”松田说,“机动队的例行训练已经结束了,回去也是写报告。喂,你在过去的48小时里睡了多久?”

“什么过去的48小时……一般人不会说两天吗。”泷川飞鸟吐槽,“不妙啊,我居然成了最有常识的正常人,这样下去我不就会变成吐槽役了吗!”

“因为如果问两天的话你就会把范围混淆到前天零点之前。”松田说,“不要岔开话题。”

泷川飞鸟不对同期说谎。他恨恨地开始计算时间:“……大概……十个小时。已经够久了!

“你肯定把刚才睡的四小时算在内了。”松田阵平说,“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泷川飞鸟放弃挣扎:“那你们也不用两个人都呆在这里吧。”

“会换班的啦。”萩原研二说,“总感觉你怎么比之前睡得还少了……小飞鸟,你晚上失眠吗?”

“因为这几天在犯丛集性头痛。”泷川飞鸟随口说,这可是大实话,“间歇性的,医院也没什么建设性意见,就姑且先吃药应付了。”

如果不是确实头痛,泷川是不会吃的;已经到了影响睡眠的程度么。而且那盒治胃酸的药又是怎么回事。萩原研二心想,虽然说肠胃脆弱的人确实很容易一吃药就伤到胃,但是泷川飞鸟在警校时就素有铁胃之称:有一次联谊,不知什么食材不新鲜,全体人员都中招,在宿舍躺了一天,唯独泷川飞鸟生龙活虎,一个人的笔记借五个人抄。

这种铁胃,吃阿司匹林都吃到犯胃病的话,可不是小剂量。

“咳。”房间门口,有人咳嗽了一声,三人抬头望去,一个男人站在门口。

“啊,”泷川飞鸟坐起来,“是负责审讯我的……”

松田阵平的眼神瞬间凛冽起来。“风见裕也。”男人说,出示警察手册,“我们可能需要进行二次询问,就在病房里进行。请无关人士暂时离开。”

泷川飞鸟把手安抚性质地搭在两人后背上,把他们往门口推。萩原研二不是很放心地拍了拍他的肩膀,和面无表情的松田阵平前后离开病房。

紧接着,便衣公安们竟然也纷纷出门。过了大概一两分钟,一名身材高大、面容凶恶,戴着一副一边是黑色镜片的眼镜的男人站在门口。风见裕也点点头,退出门外。门关上了。

“黑田兵卫,警察厅警备局警备企划课。”男人说,打开证件并展示,“泷川飞鸟,关于今天早上的案件,还有几处需要确认。除此之外,还需要你签一份保密协议。”

有西比尔的技术掩护,泷川飞鸟相信自己绝对不会被抓到把柄;但也就是这种程度而已了。会受到怀疑是肯定的,因为他的证词确实太过离谱。这位估计是公安内部的高级官员,都被他给惊动了。

泷川飞鸟一边应付,一边在脑内问西比尔:“这人是不是公安的高官?我要是把我的事情对他全盘托出,能不能发挥余热,当个双面间谍?”

这句话百分百真心实意。暴露给自己身后的组织、然后无谓地死去固然不是他想要的死法,但也不能再混日子下去了。北原藤香只是海面上被他看到的冰山一角;在他不知道的地方,在他吃饭、睡觉、通勤的时候,在他坐在办公室里、因为什么事情而开怀大笑的时候,也许他的一切所作所为都正在加害着某人,在使得社会架构倒塌的天平一侧加一颗砝码。如果此刻正在询问自己的人在公安中位高权重,可以相信的几率也就更大一些。

西比尔:“……如果不是这个人……但现在,我劝你最好别。”

“为什么?”

“我没有见过朗姆,无论是本人或者照片。”西比尔说,“但据传闻,有一点是确凿无疑的。”

“——朗姆的一只眼睛是义眼。”

泷川飞鸟盯着那侧不透光的镜片,一瞬间遍体生寒。医院的消毒水和清晨的大雾的气息混在一起,黑田兵卫的声音仍在持续,萦绕在他耳边,与那团模糊不清、满含恶意的电子音合为一体:

“——卧底生活把你变得更加优柔寡断了。”

“……从日比谷公园的湖中打捞出来的手机,经过恢复和检查,与证词没有过大出入。”风见裕也说,“可以初步排除泷川飞鸟的嫌疑。”

“暂时还不能妄下结论。”黑田兵卫说,“这次可能确实不是他作案,但我在问话中感觉到,他有问题。”

“您的意思是,我们暂且不要解除扣押?”

“不。”黑田兵卫说,现在下结论,未免过于武断,“让他复职,什么都不要做。我们盯着他。”

在勉强躺了三天医院后,泷川飞鸟力排众好友议,出院了。那天的大雾让目击者数量减小到最少,而保密协议的存在让他理由正当地躲掉了同期们的问题;像是从来没发生过这件事似的,他继续照常生活、工作,午休时间出门给前辈和同事们带咖啡和零食回来,在犯罪嫌疑人暴起伤人的时候冲在最前面、漂亮地把人按在地上,在大家聚在一起谈论卷宗的时候善意地讲两句笑话。

但友人们总能注意到一些微小的改变。作为同事的伊达航在工作的时候,明显感觉到他发呆和沉默的时间变得更长,伸手摸烟盒的次数也更多;奇怪的是,他原因不明地饿得更快了。泷川飞鸟每次苦着脸望过来,伊达航总有种被小狗挠了两下讨要食物的错觉。他口袋里的巧克力从一板变成一把,幸好现在是冬天,不会被热化。

他把这个发现讲给萩原研二。萩原若有所思:“班长,会不会是他没办法好好吃饭?”

“……你说他不好好吃饭也就算了,怎么说是没办法?”

“我上次去翻药箱,他在吃阿司匹林和胃药。”萩原说,“嗯,阿司匹林是因为头痛,他也把检查报告给我看了,确实是。如果长期吃阿司匹林,那么就会伤到胃;自然有时候没法吃饭。”

“……真让人头疼啊。”伊达航叹气,“他也不是能好好休息的性格。”

于是伊达航把巧克力换成能抑制胃酸的苏打饼干。泷川飞鸟第一次接过的时候愣了好一会儿,平时故作轻佻的道谢听起来都有点结巴。

太笨拙了吧。伊达航想,没忍住笑了,用力揉了一把青年的头。

松田和萩原则发现泷川越来越频繁地、不请自来地出现在他们家的沙发上。有时候是第一个下班回来的人看见那堆色彩艳丽的抱枕地下露出几缕黑发,闻声懒洋洋地讲一句“欢迎回来”,然后爬起来溜走;有时候是他们快准备睡下,突然有人敲门,打开门,游魂一样的泷川飞鸟就会哈欠连天地飘进来,又在早晨来临之前悄无声息地离开。

在一次他不小心睡到闹铃响起的上班时间,轮班的萩原研二做了三人份的早餐。松田阵平递给他刚配好的、这间公寓的备用钥匙:“省得你来回撬锁。”

萩原研二笑眯眯地补充道:“随时都可以来哦。我俩刚开始合租的时候就约好了,不会带女孩子回来的。”

“要是在这边能睡得着,就过来睡。”松田说,把墨镜推上鼻梁。

泷川飞鸟瞪大眼睛,盯着他:“喂喂,研二,他是不是害羞了?”

松田阵平敲他一爆栗:“不要恶人先告状,你耳朵都红了!”

萩原研二各打五十大板:“好啦,你们两个别扭的家伙,把话摊开说——小飞鸟,你是不是在失眠?”

“头痛所以失眠,很正常啦。”泷川说,“而且我在争分夺秒地睡觉,就是所谓多相睡眠法。”

“不是哦。”萩原说,“班长讲的,你在午休的时间都不怎么睡觉了。”

“嗯,那个时间,一般来说……都刚打了个瞌睡起来?”

“没关系,”萩原不再纠缠于这个话题,笑眯眯地拍拍他的肩膀,“真的没关系,就算是午夜或者凌晨,都可以来哦。把我们吵醒也没关系。”

“随——时欢迎。”松田阵平拉长声音,行了个并指礼。

泷川飞鸟接过萩原研二递给他的白风衣,沉默一会儿,说:“……话说,我们是不是要迟到了?”

他们动作出奇一致地看了一眼表,下一刻鸡飞狗跳地往楼下冲。多亏萩原研二的飙车技术,泷川飞鸟再次踩点在他的办公桌前面坐下。风衣口袋里有东西。

他还画了颗心。这家伙总是这么浮夸。泷川飞鸟把便利贴撕下来,折两折,放进抽屉。

半晌,他把脸埋进手心。

凌晨两点,松田阵平接到陌生来电。这个时间的电话让人毛骨悚然,上次他母亲接起午夜的座机,带来他父亲涉嫌谋杀的消息;梦幻般的童年就此结束。好在泷川飞鸟的声音很有活力:“——松田!不好意思,半夜打电话——”

松田阵平眯着眼睛听了半天,原来是这小子半夜把抢劫犯扭送到警察署,值守的警察看他受了伤,非要把他送医院去。那边吵吵嚷嚷,女警的声音铿锵有力,把松田听乐了:“你把警察手册给她看不就行了?”

泷川飞鸟完全无奈:“给她看了——所以她现在要送我去警察医院!我说我自己去,她非要我叫人过来——”

“完全被当成了走失中心的小朋友啊。”松田吐槽,“好吧,你机车钥匙在玄关吗?我骑车过去接你。”

松田问完地址,挂了电话换衣服,推开自己卧室的门,在门口撞上隔壁刚出来睡眼惺忪的萩原。房间隔音一般,估计是来电铃声把他吵醒了。这家伙困得哈欠连天,一句话都说不完整,仍然能精准地找到事件要害:“小飞鸟?”

“嗯,是啊。”松田拉长声音,拎起自己的外套,“我去接他。”

“有大事吗?”

“听着应该没有。”

萩原用头撞了两下门框,清醒过来:“那就拜托小阵平你直接把他带来,急救箱我昨天刚换过……突然好饿,我干脆煮点速食面算了。嘛,你俩回来的时候记得再买,这可是我们最后两包宝贵的面条了~”

“OK。”

路程不长。松田把机车停在警察署门前,在门口等的泷川飞鸟看见他,精神一振,冲他挥手。他看泷川确实活蹦乱跳,那大面积挫伤纯属在地上蹭的,都没警校时他们搞完那几件大事之后的惨状一半吓人;而且已经在警局初步处理了,甚至可以直接回去。他跟忧心忡忡的女警讲完情况,把人领走。

松田阵平把头盔递给泷川,先上了泷川那辆黑哈雷,好一会儿都没感觉到有人上后座。他扭头,泷川飞鸟抱臂,故作深沉:“男子汉坐在女孩的电单车尾很丑。”

要不是他刚才捏过一遍这人胳膊,知道他真没受伤,不然继泷川飞鸟半夜扭送抢劫犯后,松田就要扭送泷川去医院了。

“小明日香,说谁是小姑娘?”松田不客气地用指关节敲这人的头,“上来。萩在家望眼欲穿地等着呢。”

“真没办法。”他装模作样地叹气,把头盔扣在头上,翻身上车。松田感到后座一沉:“抓住,我踩油门了。”

东京已经算是气候温和,冬天的风还是很冷。泷川飞鸟抓着松田夹克的两侧,手是热的。

“喂,泷川,”松田阵平先说话了,“你怎么还在夜游?”

“因为睡不着所以出去跑步。”

“失眠有很多处理办法吧。”

“因为想出来啊。”泷川说,白色的冷凝雾气从头盔里冒出来,“东京是座很美的城市。所以想看看它。”

“什么啊。”松田阵平说,“你这是蝙蝠侠发言吧。”

“嘁——被发现了。”泷川飞鸟嘘声,“只是想明白了一个问题。”

他问:“松田,如果可以选择,你想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里?”

松田阵平不假思索地回答:“可以拆东西拆到爽的那种。”

“好没品味啊,怪不得找不到女朋友。”

“我又不是想找找不到。”他嗤之以鼻,“是没有恋爱打算。”

“是是是。”泷川敷衍,“你说的都对。”

“一会儿下了车揍你。”松田阵平说。你想生活在什么样的世界上?他思考着,对于他们——对于警察来说,这个问题就相当于:你在为一个什么样的世界而奋斗?

“那就——一个没必要拆弹的世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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