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章 夜半串门96(1 / 2)

“我不怪你。”

在客栈里,柳轻绮是这么说的。

“把这个给我买了。”

在出门后,柳轻绮又是这么说的。

“一共十文!”

店主的声音很热情。

“帮忙包一下吧。”

方濯的声音很平板。

“好嘞!”

店主手脚麻利地帮他包好,又一伸手,收了方濯递来的二十文钱,顺口道:“公子,咱们家还有新上的果脯,今中午刚从城东运来,连夜都没过,要不要来点?”

“果脯?”柳轻绮原本正扬着头,盯着街对面的铺子看,闻言起了劲儿,转身对方濯说:“来点儿。”

方濯有些无奈,却也只得道:“来一包吧。”

“来两包吧,口味各不同!”

方濯下意识看一看柳轻绮,可惜对方理都没理他。

就这样,他左手抱着袋糖炒栗子,右手提着两包果脯,怀里甚至还搂着碗炒米,随着柳轻绮穿梭于各个小摊之中。只要稍稍有些发展的城池,在城中最繁华的街道两侧必然会有夜市,更遑论黄金遍地的麟城,仅在一家客栈旁就有两条。大抵柳轻绮选择在这里住下也是有这方面的原因——方便他出门逛街,也让他有了机会拉着方濯做苦力。

“辛苦了。”

柳轻绮冲他一拱手。

“得了吧,”方濯没精打采地说,“买完了就赶紧找个地方坐下,我都还没吃两口。”

“一会儿有你坐的,”柳轻绮说,“这个也买上。”

这一晚上方濯花了不少。仿佛自打他说出请求柳轻绮随意惩罚他这样的话之后,当师尊的便眼前一亮、神色一凛,似乎早就想到了这一刻。乃至柳轻绮选择住客栈而并非住孙府,都让方濯感觉他是否是为了这处夜市而来——街道之中摆了不少售卖小玩意儿的摊位,柳轻绮压根不看,只照着吃的买。买了一怀差不多够了,也不吃,挥一挥手叫方濯跟着他走。问他去哪,只晃晃手指,说:

“你今天明明已经去过了。”

方濯抱着满怀的东西,走得小心翼翼,闻言道:“哪儿?”

“乱葬岗,”柳轻绮说,“走不同寻常之路,品百味人生。”

夜晚有个好处。不必风吹日晒,也不必担心是否会中暑。月亮代替了太阳,天空也不似白日那般放光,偶尔伸手不见五指,但却也比白昼多了更多的可能性。方濯蹲在草丛里,身边是翠绿的草梗,而面前则是在清冷月光之下的一片乱葬岗,细细瞧瞧,总觉得在哪儿呈现出些许蓝色的光彩来,柳轻绮蹲在他旁边,已经拆开了那包糖炒栗子,嘴巴里像是依旧嚼着,眼睛隐藏在略显凌乱的发丝之下,一眨也不眨地盯着乱葬岗。方濯的腿有点累了,他微微起身,踢一踢小腿,再换一条。柳轻绮头也不转:

“累了就坐,何必一直蹲着。”

“你给我洗衣服?”方濯龇牙咧嘴地晃晃身子,让自己蹲得更稳些,悻悻地垂下了头。

他小声说:“师尊,你确定今晚能有人来?”

“我怎么确定?”柳轻绮横他一眼,声音很轻,似与草丛之间虫鸣同交杂在一起,“最不能确定的就是我们,但如果真的有猫腻,也是今天晚上动手最好。”

他说话的同时,一只蚊子一直盘旋在方濯的耳侧,从耳垂叮咬上额角,又顺着面颊爬到侧脸,登时肌肤上一阵发痒,像被一根草轻轻搔了一下。

方濯一抬手,毫不犹豫,打死了它。

乱葬岗旁虽然枯木不少,但也多植被,要的是个清静,自然突出的,也就是个“世外桃源”。此处周遭无人住,也少人来往,白日里方濯和柳轻绮在这浪费了那么久的时间,也一个人都没见着,夜晚更是风声瑟瑟、寂静无匹,月光洒落在墓碑上,像大地露出伤痕累累的裸露肌肤、以便月亮疗愈,又像是上天打翻了一杯酒。

柳轻绮不爱多想,但多疑。方濯早明了了这件事,因而尽管这种夜晚蹲点让他总想到花岭镇的经历,但到底信任他,一咬牙,还是跟着来了。

至于廖岑寒,柳轻绮让他尽可能往孙府里联系花安卿,就算是不能将她喊出来见一见面,也要看紧了她,不能叫孙府将她送出城去。

而这一切的起因,都只因为下午的那场短暂的谈话。在赵如风被差遣走后,三人不敢耽搁,简简单单问了两人几句话,孙朝自是与之前别无二致,而花安卿轻声细语,说一句话要费好大功夫,倒是将人折腾得够呛。但说实在话,她和孙朝所言又是如出一辙,她的来历、目的和前来的意义都与孙朝说得一模一样,为财为权为家产,若是孙朝尚有心对待这些小老婆,至少也得为她分一杯羹——而至于她为何来?便是因为听闻赵如风喊人前来教训她,她心下里害怕,以图故技重施,装神弄鬼吓走赵如风,谁料东西都在柴房里,去时一不小心被张蓼发现,抓了个正着。

而花安卿本人,目若秋水,面如皎月,唇红齿白,看上去分外楚楚动人。说话时眼睛一直低着地面,几乎从未抬起来过,对她的声音稍稍大些,都能瞧见那具躯体弱柳扶风一般,好惊惧地微微一抖。

这种种行为、桩桩件件,都让方濯想到一个人。他本身因之前的事而躁动不安,却在瞧见花安卿的第二眼,便软了心。

“照花家姑娘的说法,孙朝是与她在集市上认识的,彼时她父亲刚刚去世,她没钱安葬,只得卖身葬父,是孙朝看上了她,将她领到偏房之中,给了她一张床睡。”方濯道,“其实在那时,花安卿就已经对孙朝以身相许,但她到底是正在为父亲守孝,却倾心于另一个男子,自觉不妥。故而恳请孙朝在郊外为她购置一套破旧房屋,以苦行求父亲原谅,仔细想来,似乎也说得过去。”

柳轻绮的糖炒栗子吃了一半,明显也在想这件事,嘴巴里还塞着东西,却想都不想就开口接道:“是。孙朝也是这么说的,在集市上碰见花安卿,然后对她一见倾心——但问题是,花安卿卖身葬父的地方绝不是什么偏僻场所,她自己也说了,在麟城的一条热闹大街上,孙朝将她领走,又要她做自己的侧室,想必一定会有很多人目睹。这么多人,难不成其中就没有一个愿意拱火的,会将此事告诉赵如风,或者是她的朋友?于情于理,只要发生在麟城之内,以赵如风的性格和手段,无论什么事她都一定会去知道。但是她却并不知花安卿,甚至在花安卿与孙朝已私通数月之后才得知消息。如果这件事真的是在麟城之内发生的,赵如风会知道的这么迟吗?我看不见得。若是花安卿和孙朝一同撒谎,也是有可能,而这件事本无关紧要,说了谎话,便引了眼球,咱们得搞清楚。”

“但是岑寒已经问过三遍了,他是花安卿目前最信任的人,可得到的结果依旧是这个,”方濯道,“师尊,难不成……”

柳轻绮将糖炒栗子放在一边,转头又去嗑瓜子。闻言点点头,示意他接着往下说,方濯却突然犹豫了,吞吞吐吐一阵,方才道:

“难不成,她和洛笙师妹一样,都是被孙朝从那个地方接回来的?”

柳轻绮一颗瓜子卡在嘴边,磕了一般,便猛地转头看他,目光灼灼如火,盯得方濯浑身上下一片热,险些打个颤。

“怎么说?”

方濯道:“照你所言,孙朝和花安卿有关于来路的说法经不起推敲,那就只有两种可能。一种是来历实在难以启齿,孙朝不想自己名声被搞臭,也不想花安卿丢了面子,所以为她编了个身世,以图蒙混过关。这一点,可能的真相有很多,如果花家姑娘真的是青楼出身,那就符合两人撒谎的动机。第二种可能,就是孙朝刻意隐瞒着孙夫人迎来了花家姑娘,孙夫人不知道这件事,纯粹只是因为孙朝捂住了她的眼睛,没有让她看见。他们的相逢或是在麟城,又或是不在麟城,但是孙朝一定找了个孙夫人绝对发现不了的地方与花安卿‘初见’,随后‘一见倾心’,躲过孙夫人的耳目,将其带回身边。”

方濯的声音低,但几个词却被他有意加重,以求让柳轻绮听得明白话中隐喻。柳轻绮那颗瓜子在唇边磕了又磕,欲吃又止。瓜子皮磨蹭着他的嘴唇,像一只坚硬的毛笔尖戳上信封,轻飘飘地划出一道白痕来。方濯不看他的眼睛,目光全被这一道白痕所吸引,一时有些出神,盯着看了一阵。那嘴唇微微张着,似要说什么,但却又在最终时抿去。柳轻绮挥一挥手,将那瓜子干脆利落地磕掉,顺手往方才吃完的炒米袋子里一塞,说:

“别瞎猜人家出身,多不好。”

“我不是瞎猜,师尊,我只是基于你的判断之上多想了一阵。”方濯道,“花家姑娘出身如何,本来并不重要,但是既然她和孙朝都不说真话,那搞明白她的出身就成了重中之重。就像你后来问的那样,如何去试探孙夫人,得到的结果只还是那样,她不认识花安卿,在此之前她甚至从来没有听过这个名字。她承认花安卿长得漂亮,但是‘长一张狐媚子脸,一看就知道只会勾引男人’,这话是不是也是她说的?按照孙夫人的秉性,身边若是出现这么个人物,尽管她对孙朝已无情,却也不可能任由她这般抢走自己夫君,与自己分庭抗礼。孙夫人不知道她,不认识她,才可以让她逍遥这么久,而当她知道了,就要算总账,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我们才得以见到这位花家姑娘。”

“但这只是一个原因。”方濯清了清喉咙,转头看向柳轻绮,征求他的意见。柳轻绮的表情看上去很轻松。他甚至微微笑了笑,目光非常纯良,温声说:“你接着说。”

“剩下的便就是我的臆测了,”听着这声音,方濯便知道他心情很好。柳轻绮愉悦得完全没有预兆,不禁令之侧目。他轻咳一声,说:“说可以,但你得先回答我的问题。”

柳轻绮微微起身,松松腿,又扯扯袖子,让其不至于被踩得太惨。他抬起眼睛,看看方濯,眼神很温柔,神情却很微妙。

“你问。”

方濯道:“为什么来乱葬岗?”

“来时我已告诉你了,如果孙府对褚氏之死真的有鬼,今天晚上必然会来转移她的尸身,”柳轻绮说,“我得瞧瞧她到底被埋在哪儿。”

“看到她被埋在哪儿,然后呢?”方濯道,“如果孙府真的来处理褚氏尸身,那么一定会将她埋葬在一个更秘密的地方,甚至可能会让她直接消失,毁尸灭迹。但是别忘了我们来的原因,正是孙府称自己府上被褚氏鬼魂所纠缠,但是我们到了这里,孙朝和孙夫人都几乎只字未提闹鬼的事,咱们的注意力全被花安卿给引走了,孙府究竟是什么情况,咱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所以我想——”

“所以你想,花安卿和孙朝的事甚至有可能是他们演的一场戏,孙夫人不仅认识花安卿,并且甚至有可能花安卿与孙朝相识,都是她的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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