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地狱绘图85(1 / 2)

此后发生的事情,方濯似乎愿意回忆,又好像不是那么想回忆。

但是当事人肯定是十分不想回忆的。事实上,整个宴席都疯了,当方濯在里面你来我往地找人的时候,甚至还发现了柳泽槐的影子。

猛地他想起来林樊,头皮一紧,冷汗出了一身。柳泽槐酒品似乎不错,只是在睡,趴在桌子上不做声,安静得很,非常感人。但是更感人的是他的睡眠质量奇好,任由方濯怎么晃都不醒,同桌的都是他从天山剑派带过来的几个蹭饭的弟子,鬼哭狼嚎自然有,群魔乱舞也一定不少,当桌上碰不上几个人,更没有什么清醒的。

于是方濯的目标从寻找魏涯山换成了寻找林樊:魏涯山不会耍酒疯,至少不会像林樊一样喝醉了就杀人!

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什么也不知道,唯一能够确定的就是,有人在酒里动了手脚。所有人都醉了,并且醉得彻底,到了疯的程度,他没事,纯粹是因为嫌那酒太辣,只抿了一口,没怎么动。

他知道自己酒量一般,怕在这样的大宴上出洋相,喝醉了又麻烦别人,所以基本上不怎么碰。故而现在也就是有点头晕,被风一吹却又好了,再瞧瞧周遭欢欣鼓舞锣鼓喧天,更是被惊到清醒之不能再清醒。那头廖岑寒和裴安之搭伙开演唱会,刚到了雁然门这边,就听见一阵摔坛子摔瓦罐的声音,定睛一看,顾清霁一只脚踩在桌子上,另一只手提着酒坛子,摇来晃去,一双眼睛巡逻似的四下游移,似乎正在寻找漏网之鱼。而君守月坐在一边,双手托腮,眼冒星星地瞧她,声音都发嗲:

“师姐,你好帅啊!”

顾清霁手指一摇,示意小意思。

方濯望而却步。再一看到她俩醉红的双颊,便毫不犹豫,转身就往外跑。但是顾清霁却已经看到了他,难为此刻她竟然还能认出来这是谁,当啷一声酒坛摔在地上,与这清脆声响一同响起来的,是顾清霁冰冷的声音。

“来,方濯。”她说,“跟姐姐喝两杯。”

“多谢多谢,不了不了。”

方濯连连摆手。他钻过人群,跑到聚众最多的地方,落荒而逃。那儿有几个弟子手里一人拿着一根树枝,围在一张桌子旁边不知道在干什么。为首的一个弟子仪表堂堂,手里的树枝被他横着拿、竖着拿、倒着拿又翻来覆去不停地颠着。他扶着桌子,摇摇晃晃地站稳了,举起那根树枝,看了周遭一番,认真地说:

“我发明出来一种新武器。”

方濯谨慎地盯着他。

小弟子举起树枝,对准桌上的杯子,高喝一声:

“哇啦米哈瓦!定身!”

方濯转身走了。

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方濯不知道,但他明白必须要将能带走的人先带离这里,以防不测——没找着人后火急火燎地赶回去,看到离开时还在一边坐着盯着廖岑寒傻乐的唐云意已经趴了,一张脸连带着上半身镶在桌子上,还带镂空,唯有头顶两根毛尚巍然挺立。再看柳轻绮,也没力气欢呼了,好歹是没趴,用手撑着头低着脑袋,不知道在想什么。

他也不是马车,一次只能带一个人。在已经完全睡死的师弟和看上去还有点清醒的师尊之间,方濯的目光只过了一遍,便上前一步一把拉住柳轻绮的手臂绕在自己脖颈上,低声说:“师尊,咱们先走,有东西不对劲儿,大家都疯了!”

肩上的人一点声音也没有。方濯又喊了他一声。

“师尊?”

身边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方濯本来对他就没抱太大希望,故而也不失望,就是觉得没话讲。他叹了口气,低声说:“睡着就睡着吧,还摆个姿势……”

柳轻绮把头靠在他的肩膀上,下一秒似乎就要肿眼泡。他认命地把这人扛起来,拖着往外走。没走两步,身后突然响起一声脆响,随之便是一个人的大喊:

“六筒!”

柳轻绮大声回应:“九条!”

“得了吧你。”

方濯拿肩膀轻轻一顶他。柳轻绮一个哼哼,模模糊糊地笑了一下。

他嘟嘟囔囔地说:“车上无聊嘛,要打就打别墨迹……”

方濯道:“不墨迹,你速度快,你酒品好,就嘟囔两句别上手,少给我添乱哈。”

“好嘞!”

柳轻绮说。他一只手搭在方濯的肩上,另一只手就晃晃悠悠地抬起来,在方濯的头顶一阵乱抓。醉了的人下手没个轻重,抹平了“牌”,要抓时却发现怎么也抓不起来,柳轻绮有点急了,乱摸一气不说,还一个劲儿地用力,薅住方濯的头发就往上拔,扯得人头皮一阵痛,跟被上了刑似的,眼皮都随着一起扯了起来。

“有病啊你。”方濯横遭折磨,被平白无故剃了个头,感觉头发都被他薅下来一层。柳轻绮明明听不到他说话,却偏偏要装作有人正在跟他对话,嘴巴里含着条棉裤似的呜呜哇哇说了半天,最后也只让方濯听清了一句:

“什么时候到家啊?”

“家”这个字就像是一根针袭来,骤然戳中了他,全身连带着心尖都跟着一软。方濯空出一只胳膊,将脑袋上乱抓的手拿下来,放轻了声音:

“回家啊,过一会儿就到了,这儿离观微门有点远,我先把你送掌门师叔那边去——”

那只手原本落在他的手掌中,却突然抽离,用力抓住了他的衣襟。柳轻绮软绵绵的双腿突然钢铁似的站稳了,两只手下了死力气,紧紧拽着方濯的衣衫,肩膀往上一耸,喉间一阵咕噜,从善如流。

“怎么了?”

方濯慌忙停下了脚步。

柳轻绮抓着他的衣服,深吸两口气,痛苦地说:“我好难受啊,师尊,我好想吐,给我个盆……”

“师——”

方濯一哽。柳轻绮原本像根柳条一样躺在他的手臂上,这会儿变成了一只蚕蛹,在怀里缩缩起来。他面色苍白,喉结抽搐,看上去下一秒就要吐了,方濯心一横,拿手抵在他的下巴前,说道:“吐这儿吧!”

柳轻绮抬起头来,迷蒙着双眼看他。他虚弱地说:“吐在路上不好吗?”

“不好,”方濯说,“你要打扫的。”

“要打扫的?”柳轻绮悲惨地望他。方濯恳切地点头。柳轻绮抓住他的手,哆哆嗦嗦地说:“回去吧,挺得住。”

他凄凄惨惨地皱起眉毛:“我好苦啊,师尊……”

“不是你师尊,你是我师尊,”方濯叹了口气,“不过喝个酒,怎么就把自己徒弟认错辈儿了呢。”

柳轻绮咳嗽一声,梗着脖子假哭了一阵。

他歪着脑袋,扁着脸,像只委屈的大脸猫。嘴巴撇下去,又像是被烧熟的鲶鱼的两条眼线。方濯看不得他这样,转过头去调整心态,一门心思地往前走。柳轻绮趴在他肩膀上还不消停,不知道醉梦里梦到了什么,嘟嘟囔囔地说个不停。

要命的是方濯还接他的话。诸如此类的对话发生了几次,没什么营养,但是一直没停过。柳轻绮说:“我好想下山玩啊。”

“啊下山啦。”方濯说。

“我要回家啊。”柳轻绮说。

“啊回家啦!”方濯说。

“师尊啊!”柳轻绮说。

“哎!”方濯说。

“我好想吐啊!”

方濯一个趔趄,停了步子,转头看他。

柳轻绮冲他嘿嘿一笑,安抚性地摸了摸他的肩膀,讨好地说:“骗你的。”

方濯闭上眼睛,长出一口气。柳轻绮说:“生不生气啊。”

“你要不要我生气啊。”方濯说。

他看着他。

柳轻绮说:“生气就回来吧,师尊。我以后不会再让你生气了。”

方濯安静下来。与此同时,柳轻绮也安静下来。他们好像在对视,又好像没有。方濯低下头去,感觉自己笑不出来了。

柳轻绮说:“你为什么不回来?我过得不太好。他们都不顺我的意,还说要把我接走,不让我留在振鹭山上。我很不愿意,可是他们都不听我的,师尊要是你还在,你肯定能留住我。”

方濯垂着头,咬住了下唇。柳轻绮死死地拽着他的衣服,像是在哀求,又像是在质问。声音很轻,可是一字一句却能让方濯听得无比真切。他清清楚楚地听到柳轻绮呓语一般的嘟囔,像是春季的第一场雨拂上面庞,柔和温顺,却难免带着些寒冬腊月的冰凉。柳轻绮压着嗓子,像是团起一只废纸一般褶皱的声音,老旧低哑,沙沙乱响。

“他们骗了你,他们想让我死。”

柳轻绮一脸神秘地看他。方濯握住他的手,那一瞬间他突然意识到这是一个千载难逢的机会。柳轻绮这时候是没有理智的,没有什么机会会比此刻更值得等待一个隐忍多年的人的倾诉。方濯紧紧地握着他的手,如听惊雷。他压着嗓子,低声说:

“师尊,你告诉我,这是什么意思?什么是骗了你,什么又是要你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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