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5章 便宜亲戚75(2 / 2)

“哎,行什么礼,快坐下,”回风笑了,“我说你把手放上来,我给你把脉。”

“劳烦师祖了。”

唐云意瑟瑟地回应,坐下,将手慢吞吞地放上去。回风的手指不如他人似的温热,反倒显得有些冷,搭上肌肤,打得唐云意微微一个寒颤。他头一回见着这传说中的人物,难免紧张,又心想是何等的棘手须得师叔的师尊出马,心里忐忑不安,七上八下乱想个没完。

回风的手指搭在手腕上,把了好一会儿脉。他半天不说话,让唐云意恐慌,但眼见着面上神情并没有什么大变动,这又让他有些安心下来。

唐云意一声不吭,摒着气仔仔细细地观察回风的表情,以图从中间看出什么来。不过回风不可能给他这个机会,他唯一所能暴露出来心里一点情绪的,就是盘旋在唐云意手腕之上的屡屡灵气,一会儿试探性地往里钻一钻,一会儿又顺着血管溜了一圈出来,重新回到回风的指尖。就这么把了小半盏茶的时间,回风喊他换手,唐云意连忙将另一只手递上去,那只一落到身边,还没怎么放下,掌心就湿乎乎地黏一片了。

回风微凉的手指在这肌肤上刺过,又被慢慢染热。他眉宇平静,不动声色地又把了一会儿,没撤手,却问祁新雪道:

“用针试过了吗?”

“回师尊,”祁新雪一直在侧,闻言轻声道,“试过了。针试过了,药也试过了,但是就是无法从唐师侄的身体里试出来有毒,这才请您来。”

回风点点头,将手收回,请唐云意站起。随后他指指床上,和颜悦色道:“请唐小仙君到床上一坐。”

唐小仙君?回风虽是礼貌,这一声却把唐云意魂儿都给下没了。他刚站起,又险些一屁股要坐下,连连摆手道:“不不不,师祖,怎担得起……”

回风笑道:“怎么了?这么叫不合适吗?”

“不不不……”

唐云意一阵焦头烂额。这怎么合适?回风是祁新雪的师尊,年龄不知道比他大了几轮,辈分更是高高在上,整个振鹭山几乎无人能再超越他的地位了。且医术高明,宅心仁厚,盛名在外,人人只能听到他的名字,而不敢议论他。可这样一个人,却对自己的后辈称作“小仙君”,任谁都不会平静处之。他忙着摆手拒绝,但是却又不知道怎么说,支支吾吾半晌。回风饶有兴趣地看着他抓耳挠腮,最后终于忍俊不禁,接着他的话道:

“不喊你小仙君,难道喊你徒孙吗?我可不想把自己说得太老,放心吧,我觉得这没什么不好的。”

“很得体。”他又补充道。

唐云意哽了一下,瑟瑟缩缩地哼唧了两声,鹌鹑似的挪动着腿,跑到那床上坐好。祁新雪似乎也笑了,唐云意分明看到她那张脸上露出些许温和的笑意。唐云意一声不吭,权当自己长在床上,还没进化出言语技能。回风来到他身后坐下,摊开双掌拍上后背,摸清楚了经络,又垂下来。祁新雪去给他准备需要的物品,在只有两人的屋子之中,交谈之后便愈显平静。半天后,回风才说:

“你是观微的弟子?”

这一些老一辈的仙君们喊柳轻绮都喜欢喊“观微”。唐云意深知这一点,连忙点头。

回风哦了一声,又沉默下来。唐云意心里如爪子抓挠,久久不能平静,尽管回风平易近人,但是紧张与下意识的想要远离的心态仍旧难免。回风这种人,对于他来说便是“只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虽然不太得当,却确实如此。他可以知道回风是振鹭山的人,知道他是曾经叱咤天下的回风长老,他可以学习有关他的经历,也可以亲眼见着回风,但是就是不能触碰他。他不能离得太近,也不能与他有交流,否则他将两股战战,几欲先走。很多年后唐云意才会发现这其实是他对“神化”的一种下意识地排斥、某种反向的否定,但当时被他认为成是对权威的习惯性低头了,故而回风说什么,他答什么,每次答得不多,还就只有两个字。

回风问他:“你师尊是柳轻绮?”

唐云意说:“对。”

“啊,”回风想想,又问他,“那你有个师兄叫方濯?”

“我大师兄。”唐云意很谨慎,心想,看来大师兄在英雄擂上确实表现不错,连回风这样深居山中的人都知道了。

回风又道:“那守月必然是你师妹了。”

“是,”唐云意嗫嚅道,“我与守月很早的时候就认识了……”

回风便不说话了。恰此时祁新雪正好带着东西回来,回风便不再与他分神聊天,专心致志渡起真气来。饶是回风这般能力,也没再短时间之内下定结论,足足有一个下午,三人都没有从屋中出来,直至晚上放饭时,回风门刚入门不久的小师弟抱着饭盒甫一到门口,还没来得及敲门,就听见里面传来一阵咣当声响。随即门被一把打开了,小师弟吓了一跳,忙往旁边一躲,就见里面窜出来道蓝色影子,头也不回一个,跟阵风似的卷起来,向着茅房奔去。

屋里,一个陌生的男子正同祁新雪说着话,望着那道影子消失的方向微微笑着,眉眼间却有着淡淡的忧愁。祁新雪跟在他身后,轻轻低着头回话,半晌,那陌生男子将手搭在祁新雪的头上,揉了揉。

小师弟一时看呆了,他头一回见到师尊这样恭顺地对待某人,也头一回看到一个陌生人将手就那样放在师尊的头上。但下一秒,祁新雪就注意到了他,眼神淡淡地一扫,便将他的目光给扫断了,迅速落到地上。他带着那摔得粉碎的目光不情不愿地从门边站出来,捧着饭盒往前一送,小声说:“师尊,给云意师兄的。”

“放到屋里吧。”祁新雪说。

那陌生人却突然开口了:“新雪,这是你新收的徒弟?”

祁新雪低了眉毛:“是,师尊。”

小师弟愣了一愣,再抬头时,看向那陌生人的目光却就不同了。紧接着那只原本落在他师父头上的手掌又移了位置,落到他的头上,轻轻揉了揉,头顶传来这人温和的声音:

“你好啊,小仙君。”

小师弟磕磕绊绊一阵,端着食盒的手僵硬得要命,不知道是该放下食盒行礼,还是应该就这么端着:“见、见过……师祖?”

这人笑笑,没再多话,转身走了。连带着头顶那点似是柳条拂面一般的温柔的气息也随之而去,祁新雪出门送人,两人的背影绕过小路,便不见了,唯剩这小徒弟双手端着食盒,站在原地,目光涣散地看了一会儿,又艰难地空出一只手来摸摸头顶,感觉好像明白了什么,又什么都没明白。

但总之,对于唐云意来说,明白的事情是很多的——回风出山,他说什么就是什么,关于唐云意在仁城中毒的事情,基本上已经可以盖棺定论:他压根没中毒。

简单来说,就是唐云意身体健康,屁事没有。他被燕应叹骗了,并且骗得不费吹灰之力,轻而易举就给骗了。

回风探遍了他的每一个角落,并且细细排查了一整个下午,查到唐云意膀胱叫屈、浑身蚂蚁似的爬,马上就要憋不住了方才罢休。能脱身的那一刻就好像被刑满释放,他第一时间奔去茅房放了水,连打掉了桌上放着的祁新雪的银针都不知道。而到了地方,又是一股喷薄而出的狂喜,带着些许深深的哀愁,令人不仅侧目。扶着墙抖着腿好不容易解决完了,他裤子一提,憋得还有点疼,又站了会儿。等满面愁容地回去时,回风却也不见了。

只有祁新雪回来后告诉了他这个消息。说实话,甫一听到这个消息时,不知道为啥,唐云意觉得自己白尿了。

他是真的不知道为什么,可能是方才的余韵尚在脑中,下意识就将一切都联系在一起。这么多天的禁闭和无聊的折磨,似乎是要得到一个难以接受的结果,如在死牢之中等待圣旨一样,将秋后处决还是大赦天下都未可知。结果临到头了,马上就要能接受自己废了吧劲要跟这剧毒作斗争的事实了,现实扬起的巴掌却化作一吻,啪地亲在了他的脸上。

可这吻比剧毒还毒、比巴掌还疼,亲得唐云意一刻钟没缓过神来。回风门给他收拾东西踹他出门的时候他是懵着的,只是肌肉记忆,跟祁新雪道了谢,又跟师门内的几位同门道了谢,随后方濯帮他提着东西,带着他回去,路上无论问他什么,他都只会:

“嗯。”

方濯觉得无语,但也明白无论如何一个人经历了如此大起大落,都不会在瞬间就将其接受的。

但就这么“嗯”着也不是事儿,更何况唐云意满脸愁容,看上去并未有得知自己屁事没有的轻松。他看上去总在思考什么事情,这必然是会让人感到担心的。方濯不好直接问他,旁敲侧击一会儿,得到的也只是敷衍。而唐云意的满怀心事,步子也越来越快,巴不得一步就要迈回观微门的样子,实在反常。无奈何之下,他只得问道:

“你到底想什么呢?有什么事儿说出来,有忙,大家也能帮一下。”

唐云意转头看了他一眼,眼睛鼻子嘴像是皱在了一起。方濯微微皱了皱眉,道:“到底怎么了?”

“我憋得慌。”唐云意说。

他逡巡许久,似乎是下定了决心,面上浮现出一层慷慨赴死的悲壮,又瞬间被痛苦掩盖。

“啊?”

方濯仿佛没听清。唐云意指指自己的下腹,愁眉苦脸地说:

“大师兄,你能不能别问了?我快憋不住了,一说话我就难受,一说话我就想……”

唐云意回忆起来,简直不敢想方濯当时的表情。他那知根知底的大师兄是什么神色呢?愣怔的、吃惊的、不可思议而又忍俊不禁的。那样诡异的神情融合了这么多要素充斥在他的脸上,使这人变得也面目可憎起来,随之他转过头,没声音,肩膀却一耸……

唐云意一只手捂住脸,顺着面颊用力搓了一把,长叹出声。他觉得自己真是丢脸,自从遇到燕应叹之后就没好事,什么脸都丢尽了。先是被他花言巧语两句给骗得丢了魂儿去,又被迫成为搞得全派人心惶惶的罪魁祸首,结果最后也只是虚惊一场,还在那么多人面前犯了傻劲儿……事实证明,人只要一想起来尴尬的事情,就算再不愿意回忆下去,也没个头。唐云意很快从回风门的事想到他小时候记忆颇深的社死现场,想着想着,就面红耳赤,恨不得以头抢地,直接入土。他揪着头发,低低地咆哮了两声,随即哭笑不得地拿起东西,准备逃离,回屋再去撞墙。

但却就刚在他迈出一步将离开时,门口突然传来方濯的声音:“什么表哥?阁下请留步,您得说清楚……你说你是谁的表哥?”

表哥?唐云意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声吓了一跳,忙止了步子,要向门外走去看看。那伙人一边在说话,一边停了下来,方濯拦着不让走,问了两句,刚才的话就是这么出来的。唐云意忙过去,喊一声“大师兄”,两步上前要给他撑场子,却见得方濯面前不远处站着个人,剑眉星目、锦衣华服,手里捏着把象牙扇子,在掌心里敲敲,满面笑容。

唐云意一下刹了车。他不合时宜地想到:这人看起来好有钱啊……

那人披着斗篷,带着坠子,袖子上绣了金线,甚至连头上都闪闪发光,扣了块大金饰。这儿有钱,那儿有钱,哪都有钱,就连看着他的笑容都仿佛品出了有钱的气息。此刻那有钱人站在方濯前五步远的位置,闻言哈哈大笑,拱拱手行礼道:

“谁说我是他表哥了?我说的明明是他是我表哥。这位小仙君便是方濯师侄吧?失敬失敬!”

这回别说方濯,唐云意的头皮都紧起来了。两人毛骨悚然地看着他。方濯问道:“你怎么知道我叫什么?”

这人笑眯眯地说:“因为我是观微门主的表弟啊。”

“表弟?”

方濯跟唐云意对视一眼,没一个人记得柳轻绮提过他的表弟。但这人看上去熟门熟路,带着人直接浩浩荡荡大摇大摆地上了山不说,还张口就报观微门大弟子的名字,实在是令人生疑。但待客以礼为上,无论如何,也不能失了面子,方濯也冲他拱手行礼,说:

“但请阁下报上名来,我同师尊禀报一声,即刻来见。”

“你倒是很谨慎。”

那人哈哈笑了,啪地一声打开扇子扇了扇,随意道:“怎么说?小仙君,天山小青侯谨听君命,如约来访,从天山到振鹭,千山万水路迢迢,可不容易。都到地方了,人都到门口了,怎么表哥都不肯出来迎接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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