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雷声58(2 / 2)

黄衣姑娘冲他眨眨眼,似乎是终于听懂了他说话。她张张嘴唇,想要说点什么,可出口的却是另外一个名字:

“阿凛,阿凛……”

方濯握紧了剑。

黄衣姑娘唇齿微启,声声如叹:“阿凛、阿凛……”

“你到底还是要杀我,你始终不肯放过我,你……”

周遭依旧人声鼎沸,似乎无人发现屋顶上正坐着个姑娘,也没人留意在楼梯之上,正有一个少侠手执一把利剑,如临大敌地等待着将要到来的所有可能的危机。方濯喉结微动,冷汗直冒。他不知道现在究竟是什么情况,巨大的危机感分毫不歇地裹挟了他。那黄衣姑娘虽然一直没如何动,但她手里的那把剑让方濯直觉到很危险,他轻轻舔了舔嘴唇,长剑在手中握了又握、紧了又紧,沉声道:

“姑娘有话,可以下来说。有冤,也可以全盘托出,若有能帮上的忙,方某绝不推辞。”

那姑娘张着一双眼睛,平静地看着他。她的眼神像是一剪秋水,轻轻颤动着情绪,却是湿漉漉的。她只是摇了摇头,没有回答方濯的话语,却在这一瞬突然抬起手来,剑鞘轻轻往外推移了一寸,随即剑柄寒光四射,如寒冬碎雨般,带着明朗的月光与彻骨的寒意,细细密密地从天而降,向他奔去。

方濯大吃一惊,未曾想到她竟这般出手,连忙轻身纵气,横剑如身前,先挡过了一半的剑雨。可说来也怪,这些剑雨只是看来凶狠,落到剑身之上却只好似碎雪消融,轻轻一触便成了数丈碎片,方濯不费吹灰之力便抵挡了这一波攻击,他以右手运气蓄力,形成一掌骤然向前一拍,便将其余的所有月光便尽数完全拍散了。

而同时也在这时,他似乎觉得自己忘记了什么,却怎么也想不起来。那姑娘也没有给他想起来的机会,在他运气抵挡箭雨的瞬间便纵身而下,怀中剑鞘被一指推开,随即咣当一声落到地上,伴随着这一声响,方濯眼前只觉一花,一抹黄色连带着一刃寒光便骤然逼近了眼前,姑娘紧抿着嘴唇,眼角却呈现出某种奇异的温和的笑来,盯紧着他的瞳孔,似乎想从中找到自己的影子。

她高高举起长剑,直冲着方濯的额头便要劈砍下去,登是时,就算此情此景再古怪,面临着生命危险,方濯也绝不可能再手下留情。他即刻横剑于身前,挡了这一下,那姑娘被剑气横扫而出,踉跄两步跌落在一楼大堂,却抬头冲他意味不明地一笑,随即便再度提身,又是瞬间便逼近了方濯面前。

只是此刻,任由她的动作再快,有之前被偷袭的教训在先,方濯也已经不会再给她机会。登时侧身躲过这一剑攻击,另一只手执长剑在掌心转了个花,随即横开剑刃逼近身前,直冲姑娘颈间大动脉而去,意图先割裂她的喉咙,若当真得手,必然一击必杀、血溅三尺。

这姑娘躲也不躲,只是眼神一闪,目光顺着剑刃泥鳅似的往下一滑,想逃却已然无路可去,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剑刃逼近喉头,下一秒就将将她整个人切成两半。这明显不是他的对手,方濯势在必得。他本欲意留个活口,可眼看着这如细雨一般连绵不绝的攻势,且势势为杀招,此刻还做着三分功力即擒贼的春秋大梦,未免也太过可笑。方濯冲着要她的命去的,一为这姑娘二话不说直取性命的做派,二为她那唇边总是微微噙着的虽称不上杀意、但却绝对与速战速决相关的诡异的微笑,方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把握住她的手腕,顶住了她最后的道路,另一只手横劈出剑刃,下一秒就将令姑娘人首分离。

可也正在这时,不知是否是他的幻觉,姑娘的眼神竟然清醒起来。但下一秒这目光又重归于前,由是只在那一瞬,方濯的心绪迟钝地动摇了一下,却并未成大势。一个声音由远及近,像是滚滚惊雷一般从云端倾泻而下,震动在窗外的两侧,晃动了一阵樟树叶子,是狂风骤雨。方濯不合时宜而冷静地想道,是雷声?也许大雨要来了。

不,但事实上,他是听到有人在喊他。有人在喊他,从远方一直喊到身旁,却仿佛隔了一层珠帘,除了哗啦哗啦的声音什么也听不明确。方濯的手僵硬在原地,但却不是他不想出手,而是一种莫名的外力牵住了他的手腕。他困惑地动了动手臂,想要控制着剑再往下刺一瞬,便能刺穿她的喉咙,达到他的目的,却无论如何,这个简单的动作都无法完成。

这样的认知令他有些焦躁起来,方濯用力抽了抽手臂,想把那烦人的无形的力量给抽离开来。可但凡他再多挣扎一分,那力量便更重一分,就好像有两三个人抱住了他的手臂,又拦着他的腰一个劲儿地往后拖。方濯急了,动作愈大地挣脱起来,妄图摆脱这一阵神秘力量,可耳边却再度传来轰轰的遥远的雷声。那声音似乎很远,但又似乎近在耳侧,像是在喊什么,又像是只是梦境呢喃的絮语。

方濯在那一瞬因一念之差,突然想到听听这雷声里究竟藏了怎样的秘密。他一面尝试着挣脱那股力量,一面艰难地竖起耳朵,努力辨别着雷声里的话语。那声音确实是在说话,并且在进行着某种呼唤,且愈响愈烈、愈响愈急,最后简直吼得他耳朵疼。他猛地用指节顶住了自己的眉心,闭上眼缓了会儿神,却在此刻突然听到了一声沉闷的模糊的呼唤,那个声音分明在喊他的名字,他在喊……

方濯、方濯。

他有些困惑:是否有人在喊他的名字?可四下瞧瞧,周遭依旧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人人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压根没有人留意他都在这里做了什么。

可那声音却还在响,像是被打碎了的陶瓷杯从高空摔落,在滑过树干的瞬间,撕裂了所将撕裂的无辜的一切时,发出来的也是这样的声音。

那声音遥远而如闷雷一般急切地响着:

方濯、阿濯……

“方濯!”

一声突然清晰的叫喊炸裂在耳侧,方濯骤然睁开了眼睛,突然再度接触光明的这一瞬使他眼前像是被滚水波纹绣了一通瞳孔那般剧烈颤抖了一下,一切都恍惚而颤动不止,像是将倾的山岳与狂轰乱炸的季风。但在下一秒,混乱的神思便蓦然归位,方濯意识到自己还保持着方才的动作,他下意识向下看去,却在这一刻瞪大了双眼,呼吸近乎完完全全停止了:

柳轻绮被他一只手臂牢牢地压在栏杆上,面色苍白地盯着他,似乎还未从方才的危机之中走出来。而他手中的那柄利剑所向的如何又是那位黄衣女子,那闪着寒光的锋利的剑尖分明对准了柳轻绮的喉头,甚至于只需再微微一颤手臂,就能将他的喉咙完全捅穿。

方濯出了一身冷汗,脸色惨白。再看身后,几个师弟师妹拦着他的手臂,抱着他的腰,一个劲儿地往后拖,口中还一个劲儿地喊着他的名字,想必方才的雷声便就是这些呼唤的声音的化身。方濯的腿都软了,他从未如此近距离地同柳轻绮对视,在这时他能完全清晰地看清柳轻绮脸上的一切细节,数清他的睫毛……可他却已经没有了如此的兴致,所遗留的只有如同寒风一般的、从头一直震颤到脚的剧烈的后怕感。

“师尊……”他抖着嘴唇开口。

柳轻绮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脸。方濯几近晕倒,他任由一个师弟跑过来捏住他的手腕,小心翼翼地将剑抽出来,目光一直凝结在柳轻绮的脸上,看到他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微笑,可这样的安慰却在那张发丝略显凌乱的脸孔之上显得已然没有那么平静了。

“没事了。”柳轻绮摸过他的脸,梳过那一缕被汗水完全浸透了的湿润的发丝。他低声说:“没事了。”

“师尊。”方濯察觉到自己只能发出这个音节,仿佛他一生只为这个词语而发声。除了这两个字,他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一股强大的恐惧感从天花板坠落,宛如一只倒扣的海碗,将方濯整个人全然覆盖其中。他从嘴唇开始,一直到手指,开始控制不住地颤抖。最后他抖得简直再压不住柳轻绮,他只能用那双冰凉而抖个不停的手胡乱地摸过柳轻绮的额头,顺着他的侧脸抖抖索索地下来,眼前如同地动般摇晃得看不清景象,只听到自己喉间像是吞了一柄秤砣,不受控地发出一声低哑的恐惧的求救声。而此时他终于看清自己的右手已经满是鲜血,这个认知使他不由得瑟缩了一下,可为时已晚,柳轻绮的右侧脸已经被他涂满了血色,看上去狰狞可怖,可不知为何,他没有任何要躲的迹象,只是盯着他的眼睛,神情认真得令方濯几近死去。

在全身脱力、头晕眼花、于即将晕倒之际,他的余光看到了从走廊那头急匆匆走过来的云婳婉和叶云盏。他看到叶云盏张着嘴似乎在喊着什么,他们在向他奔来。一双手牢牢地抱住了他,如同安抚一头驯顺的野兽一般,顺着他的后脑一路摸到后脊去,这让他在最终的恐惧之中得到了临了的难得的安心。

就在这样的怀抱之中,他彻底昏死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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