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章 讲讲少年人的爱情43(2 / 2)

“小。是二。”

“一共四个骰子,哪来的二?”

“那我换一个。押三。”

“那我也换一个。押十八。直接加十。”

“你这次输定了。”

“放屁。”

那里头便哗哗摇起来。唐云意实在听不下去了,大步过去推开门,阳光从他身后跳进来的一瞬间,方濯和廖岑寒两个面对着面,一个支着腿,另一个蹲在凳子上,手掌按着一只骰盅,脸贴着脸,正怒目而视着。

唐云意轻咳一声,两边的目光就都移到他身上。这俩人已经喝了不少了,坛子杯子满地都是,桌上亮晶晶的,手边放了至少五个杯子,照这架势来看,估计一个人得长上不下三张嘴。

两个酒鬼迷瞪着醉眼,目光如炬地朝着唐云意看。那目光不像是人的眼神,反倒像两把利剑。大抵是对此人突然闯进他们的赌局而感觉到非常不满。

唐云意抱着肩膀,在方濯即将开口前抢先说:“又玩骰子呢?”

方濯似乎这才认出来他是谁。他一翻手掌,欲盖弥彰地将骰子往掌心一藏,动作十分熟练:“没玩。聊天呢。”

“桌上那是啥?”

“聊天喝酒,”廖岑寒将坛子往怀里一抱,“你也来?”

两双眼睛定定地盯着他看。方濯将一条腿曲起来,用手托住腮,脸上有点微微地红。他眯着眼睛很快乐地喊他说:

“来呀,老三。好不容易今日休息。”

他说得没错。确实是今日休息,全振鹭山上下都被强制放假,这是魏涯山定下的规矩,谁也别想工作半分,十分的人性化——不过自然也是不给诸位长老算薪的,大抵是无工薪强制休息,少点开支,十分魏涯山的处理方式。

于是唐云意加入他们的战局。只是他单在门外听了一会儿,以为就是简单的摇骰子猜谜说真话,心想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他没什么秘密。可谁料方濯将那骰盅变戏法似的掏出来,刚摇了两下,连结果都没揭晓,转头就冲他说:

“刚刚我们玩好几把了,你没在。你不能直接加入进来。”

“那你要干嘛?”唐云意知晓大事不好。

廖岑寒在对面挂上一个天鹅似的勾唇曲颈的笑。他很不怀好意:“你得告诉我们点什么。”

“我什么也没法告诉,你们都知道了。”

方濯说:“你有喜欢的姑娘没?”

“我?”

唐云意想了想,他的大脑就好像一片映了云的湖水那样干净而苍白。

他老老实实地说:“我什么也没有。”

“没劲。”

廖岑寒很失望地垂了手。

方濯抱起坛子,将那红泥封口拍开。他很熟练地抱着酒坛,乱七八糟地往杯子里倒酒,啪地一下放到唐云意面前,以一种无可置喙的语气说道:

“喝了。”

唐云意瞪起眼来:“为什么?”

“为什么?没有为什么,”方濯一只手搂过他的肩膀,醉意使他微微上了脸,昏头昏脑地压着他的脖子,笑嘻嘻地说,“就为你这单纯的经历,让我们找不着把柄。喝吧。”

“我不喝。我不会喝。”

“以前我俩也不会喝,”廖岑寒说,“但是不喝,今天你就别在这屋子里呆着。”

语罢,两双眼睛兴致勃勃地盯着他。唐云意就好像被一只手牢牢拖进了地底,鼻翼一张一翕间所嗅到的就是热烈而又浓郁的酒香。这香气有点像一只鹰一样展开翅膀飞起又降落。他犹豫了一会儿,还是将杯子逼近唇边。在抿到第一口的时候,他听到廖岑寒在对面唉声叹气。

“不过你说的,确实是有点对。”

唐云意一下子来了精神:“说我?”

“跟小屁孩没关系,”廖岑寒瞥了他一眼,“我说师兄。”

方濯重复他的话:“跟小屁孩没关系。”两人嘿嘿乱笑。廖岑寒指着自己鼻子,边笑边说:

“哥,你说得对,我就是怂,怂死了,他妈我在师尊课上没写完小测都没这么怂过。我喜欢她,但是我不敢说,她永远也不知道。就是这样。师兄,有时候我真羡慕你,你就不用这么纠结。我难受死了,你也不会难受。”

“我不难受?你放屁,老二,你啥也不知道。”方濯在请唐云意喝酒之前自己又多喝了两杯,这酒浓,放在碗里撒到山下能醉死一群鸡,更何况这俩毛都没长齐的还青涩着的孩子。他敲着桌子,像是无比气愤于方才廖岑寒的武断,可表情却看不出气愤,只是恍恍惚惚地说道:“我没喜欢的人?你瞎说。我喜欢的时间比你长好久好久。就是你不知道罢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你骗人。”

“你就是不知道。”

“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不关心我。”

气氛肉眼可见的奇怪了起来。唐云意赶紧放下酒杯,他还没喝多少,虽是第一次喝,但是不至于上头。可瘾倒是真的,杯子刚一脱手,他就觉得有点不舍。想再喝两口。没喝过酒的人向来都是这样的,一旦品尝到了此类味道之别致,便很难脱身。但还没等他拉架,那剑拔弩张的气氛又再次缓和下来。和平大使方濯接着说:

“你从来不关心我,老三也不关心我。所以你们啥也不知道。”

“哦,哦,好的,”廖岑寒真诚地说,“以后一定多多关心你。所以是谁呢?”

“我也不知道。”

“原来是你也不知道。”

“对。对。”方濯说,“就是这样。我也不知道。”

唐云意不禁一阵无语。廖岑寒嘴里嘟嘟囔囔的,连连点头,一面说着“同是天涯沦落人”,一面又抱着坛子要往自己酒杯里倒。唐云意赶紧拦住了他,还喝呢,脑子都给喝没了。

他在这忙着让廖岑寒不至于醉死在酒里,头还没转,就听到旁边传来极大声响的咕咚一声。方濯一头摔在桌子上,刚才的声音就是他发出来的,这年轻人用手臂垫着侧脸,昏昏沉沉地半闭着眼睛。他的额头都像是被缩短了一半,嘴巴里像是要吐泡泡,另一只手正趴在桌上,朝着酒坛进军。他慢吞吞地说:

“因为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喜欢他。我说了,你们又一定要打死我。”

“不会的。”

“到底是谁啊?”

唐云意虽然想把他拖出去,但他又很好奇。这个时候还不趁人之危就根本不是男人,更何况这可是方濯的把柄啊。他可从来没见到过方濯有对谁表达出来过这样的心思。他本想借着这一机会旁敲侧击出来,好以后拿这个当小尾巴让方濯给他当牛做马,从而实现全世界三师弟站起来的伟大宏图,可谁料方濯听到他的问话,却突然警惕起来。他眯着眼睛,趁唐云意不注意,又往嘴里灌了一口。

“你谁啊?”

“……”唐云意劈手夺下他的酒杯,“别喝了。”

方濯抬起手,指指他,又指指廖岑寒,最后落到自己鼻尖。他瞪着一双已经快要睁不开的眼睛,明明是趴在桌子上,却依旧一副摇摇晃晃的姿态,露出那种醉鬼特有的浑浑噩噩的表情来,目光拉锯一样在唐云意脸上割出来数道口子,最后一翻眼皮望向天花板,嘴巴里像是咬着一条棉裤,含含混混地说道:

“说了,你们都知道。其实仔细看看,都知道。全知道。”

他突然嘿嘿笑了起来。

“就我不知道。”

说完话,他的头就往下一砸,脸贴着木桌子,一声也不吭了。

廖岑寒对此进行了醉中才子的深刻锐评:“像个螃蟹。”

唐云意也伸手抢了他的酒杯:“我的哥,你也别喝了。”

说真的,再喝下去,这两个人喝死在屋里事小,真喝到觉得自己马上就能羽化登仙了所以肩并肩手拉手去跳崖事大,唐云意当机立断,这边缴了酒杯,那边抢了酒坛,不顾那一头扯着嗓子不知道在唱什么的廖岑寒,跳下椅子将它们放得远远的,这时候才来得及数数地上的酒坛子,一、二、三、四、五……真能喝。唐云意瞠目结舌。他是真的感到十分不可思议:都这么喝了,怎么还没死呢?

在那一刻,唐云意从未有过的对于人体科学产生了深重的敬佩以及巨大的兴趣。事实证明人比他本身想象得要坚强得多,就算是眼白里都满是烧酒、指甲盖里轻轻一掀都能淌出白酒来,他还能傲然挺立。而同时,人体也可以超越一切人们以往的认知,比如一个人就算是睡了也可以不被任何声音打搅到,安静得就好像已经下葬数日;而同时也有着令死人奋发图强的歌声,如果有人将路过此屋,一定会把这看成一个巫术师的巢穴。廖岑寒将脸贴近窗边,对着美好灿烂的阳光一阵乱叫,震得唐云意耳朵疼。他扯着嗓子喊道:

“啊,漂亮的小树叶子,好看的小树干子,挺不错的小树枝子。啊,美丽的方濯的衣服,美丽的土,美丽的栅栏,美丽的……”

他突然磕磕绊绊地说:“美丽的男人。”

唐云意啪地一下抬头,眼神惊恐万分。而那口出狂言的罪魁祸首廖岑寒正将半个头探出窗户,目光像是在盯着什么人,保持着这个姿势木头似的沉默了好一会儿。

随后他才展开那张棱角分明的、年轻而张扬的面容,嘴唇十分快乐地往上一弯,半张脸露出某种怀春少女才会有的温和的微笑,眉毛弯成了新月一般,甜蜜蜜地说道:

“你好啊,解淮师叔,好久不见,进来坐坐啊?”

那语气里充满着甜腻腻的亲密以及不着分寸的热情。唐云意肩膀一抖,手掌不由自主一滑,酒坛子啪地一下摔到了地上,四分五裂。

然而廖岑寒浑然不觉。他伏在窗上,用那种诡异而扭曲的姿势妖娆地探出半个头去,笑眯眯地撑着脸,邀请道:“来嘛,师叔!我们给您跳舞。”

唐云意放弃抢救酒坛子计划。他直起身,将碎片往旁边踢了踢,在门被推开的瞬间,他找准了一处干净而没有碎片的地方,毫不犹豫地矮身,干脆利落地躺了下去,歪头闭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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