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钱41(1 / 2)

这扎了高马尾的来砸场的人正是祝鸣妤。她目标明确,一进楼就直冲着老板娘来,本身便长了一张很沉静的脸,看上去无喜无悲。往那一站,手里一柄剑更是震得让人一步也不敢上前。周遭人等嘴巴贴着耳朵无声无息地交流一番,也没人敢说话,更无人敢对那画作做出什么评价来。

那老板娘站立在面前,一声也不敢吭。祝鸣妤对打量她没兴趣,这幅图又是她随手画的,若是论她的艺术造诣,全振鹭山估计只有方濯可以与之并称卧龙凤雏。她将那画往老板娘怀里一推,后退两步,看似是要准备离开了。

“你们都不说话,那我便默认他们有关系了。”她晃了晃手里的钱袋,“若是没关系,便当我给她赎了出去,找个地方安身。有关系的话那便不加叨扰,告辞了。”

说着她转身便要走,跨出去第一步的时候,她在心里默念着:

三.二,一。

“等等!”最后一声刚落,一个声音便急迫地从身后传来,“杏桃她、她和那几个人没关系!是他们买的杏桃,这是我们楼的姑娘,跟那通缉令上的人没有一点儿关系呀!”

祝鸣妤站定在原地,身后是人,身前也全是人。在这个女人云集的地方,男人也不遑多让,一眼望去花花绿绿,全天下的人都在这儿瞧着这场骗局。

祝鸣妤在原地又站了一会儿,随即回过身,将钱袋又从怀里掏了出来。转身的瞬间她瞧见老板娘瑟缩的神情和贪婪的脸色。她上前来,殷勤地拉住祝鸣妤的手腕,说:“请坐!”祝鸣妤却一抬手轻轻挣脱了。她随着老板娘的指示进去,走到大堂之中,周围人围着她又害怕又好奇地瞧,却也被管事的驱散了。

几个姑娘连带着她们的男人,站在一边好奇地瞧着。二楼栏杆旁的几个年轻女子蹬蹬蹬下楼来,离得远远的,目光却一直朝着这边探过来。

这老板娘是市井里的老街坊,对人情世故再无法熟悉半分,她便是为了这与人打交道的能力生长的。一根老树根似的盘踞在赏翠楼的后院,又顺着春风钻到人跟前来,逢人还说自己这是否极泰来、枯木逢春。她将那茶枪放了,恭恭敬敬地请祝鸣妤入座,又转身冲一个姑娘使了个眼色。

祝鸣妤不欲与她多言,张口便道:“多少?”

“这,姑娘,咱们得好好给您算算。”老板娘拖了只椅子坐在她跟前,一个姑娘提着茶壶,连忙过来倒水。她的表情已经不似方才那般谄媚,反倒露出几分理所当然来。她说道:

“杏桃这姑娘,打小养在我们楼里的,这一下出了意外,我们心里也难受。若您只说拿钱来衡量,这是万万不可的。杏桃她去了,伤的是当妈的我的心呀!我可疼她。她便这样不声不响地去了,该怨的人是我。是我没看清那几个豺狼虎豹。所以,姑娘,请您把钱收回去吧,指明杏桃现在在的地方,我去替她收尸。”

说着话,这妇人抬起袖子擦了擦眼睛,哽咽了两声。那声音就像夜间突然传出的一声烟囱破裂的闷响。

身遭议论纷纷,都是那些姑娘的。老板娘一斜眼,她们便都不敢说话了,各去干自己的事,只目光还留在这。

祝鸣妤盯着她的脸不说话。接下来依旧是老板娘的舞台。她慢条斯理的,浑似瞧不见之前那般跋扈。只带着那种温和的嗓音,追忆一般说着:

“杏桃呀,七岁的时候来我这儿的,那时候她才那么小点,家里闹了大灾荒,不得已把她送来了。我得说,这姑娘确然是命不好,家里死得不剩几个,便只有她一个小小年纪的出来做活。可你说这么小的雏儿能干什么?便叫我在楼里养着,我这是救了她一命呀。她小时候身子弱,可没给她花钱治病,前后用去了几百两,我也心甘情愿。人便是要这么做善事!若是她娘上天有灵,也便是可瞑目了的。她娘命也苦,送来的时候腿脚都走烂了,只把这姑娘送到我跟前来,说,好心的大姐,您帮帮她吧!——我一时心软,便收了她在楼里,亲女儿一样养着。吃的我从不缺她,穿的也不缺她,她要什么便给她什么,只这世道不好,到头来还得给我做事。但不做事便怎么活得下去呀?有时候她碰上那种不好相与的客人,我也替她挡着,说别让她娘在天之灵伤心。谁能想到,就是这般追着护着,还是出事了,哎!杏桃命是真苦,如此去了,也算是解脱。姑娘,拿着你的钱走吧!我不要。杏桃接下来的事,便由我这个当妈的代劳便是了。”

老板娘说完,便捏着袖子掩着脸,似是哭了一哭。几个姑娘隔着远远地看她,便都交头接耳。祝鸣妤用那种不容置疑的冷酷的声音回答道:

“她死在何方,这你不必担心,我已经将她埋了。你再怎么找也找不着她了。现在只要说个数就好,再将她留在这儿的东西给我。至于她的坟,你们也不必知道,生前默默无名,死后便也不必太张扬。”

“默默无名?”老板娘大惊小怪地说,“谁跟您说的她默默无名?姑娘,你不知道,杏桃她也算是我们这儿的招牌呀。虽说不是花魁,可便照着她那姿色,恩客也实在不少。她死了,对咱们来说——我便不同姑娘隐瞒了,就说真话,确实是家里一个大损失。您别说我靠她赚钱,我养了她,不能只叫她来楼里吃吃喝喝。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楼里这么多姑娘,这么多张嘴,不能只闲着她一个呀!只是待她如亲女儿般好便是了,您若不让我见她最后一眼,我这心里也放不下呀。”

祝鸣妤定定地看着她,手已经扶到了剑上。她就那样在原处坐了一会儿,还是收回了手。她拿那双冷冷的眼睛盯着那妇人看,平静地说:

“多少?”

老板娘呼出一口气来。也许是该收网的时候了。

“怎么着也得二百两。”

“二百两?”

祝鸣妤很少有震惊的时候,但打破记录的时刻便是现在。她扶着桌子,一下子站起来,那双眼睛便不可思议地盯着面前的人。

“二百两,你敢再说多一点吗?”祝鸣妤说,“任谁身上也带不了这么多钱。”

“没办法,姑娘。真金白银,一钱也少不了,”老板娘坐在对面,捏起了茶枪,这回倒显得很从容,“姑娘江湖中人,知道身上不富裕。但咱们这儿杏桃就是值这个价,您别忘了,先前给她花了多少,咱还没给您算呢。咱们家秋霜一晚上出去都值五百两。这还算少的,您多担待吧。”

这老板娘先前说话的时候,目光便在祝鸣妤身上游移不定。她嘴上功夫厉害,最初看着是被祝鸣妤吓了一跳,但实际上早就冷静下来,暗暗地观察着这突然过来找麻烦的人。说杏桃死,她是不信的。这姑娘又一身侠女装扮,老板娘只想了一想,便猜了个大概。其实说是那几个客人死了会牵扯到她们赏翠楼,实际也没那么严重,毕竟是跟官府打点过的,那几个商人家的恶霸还能同官府叫板不成?真要惹了事,挡了那些官爷的桃花路,随便一个理由就能给送到牢里,这么一想,心里也没什么负担。要么留钱,要么留人,这是她早想好的。二百两只是碍于手里那把剑,老板娘也不敢要多,生怕逼得此人狗急跳墙。可同时她却也这样想到:

这姑娘要是不给,她便去报官。

祝鸣妤明显也想到了这一点,她握着剑柄,几乎忍不住要脱鞘而出。那剑锋在烛光下闪出一点冷意来,老板娘看得很明晰,啪地一下便站了起来。

“你,你打算如何?”她惊慌失措地说道,“杀人了!”

楼上楼下传来一阵子尖叫。老板娘后退两步,躲在人群里。双双眼睛惊恐地看着祝鸣妤,大堂的目光又再度落到她的身上。在这目光河流之中,祝鸣妤手指微微放松,将剑又推了回去。她一声不吭地从怀里掏出一只小佩囊来,从里面挑出两张银票。她将它们放在桌上,那票子便在明亮灯火之中静静地镶嵌在红木桌之中。

“二百两,分毫不少。”她像个木头一样说着话,抬起眼来瞧那老板娘。

“把东西给我。”

老板娘惊惶失措的神情冷静了下来。她招招手,叫人将那两张银票送到自己手里。随即转头对另一个姑娘说:

“把你杏桃姐姐屋子里的东西收拾收拾,都给这位姑娘。”

那姑娘头也不敢抬一下,转身照做了。祝鸣妤追着她的身影抬头,瞧见她迅速地消失在拐角处一点阴暗的地方。不多久便下来了,手里只拿了几件衣服还有一点小玩意。她提着裙摆下了楼,站在老板娘面前,却是有些瑟瑟。祝鸣妤听到她小猫叫似的抖着声音说道:

“妈妈,杏桃姐姐就这些东西,她屋子里没包裹。”

祝鸣妤的脸色立即就沉了下来。老板娘的动作随之一僵,她当即转身,抬手就给了这姑娘一巴掌:“之前给你姐姐那些金银细软呢?那些客人们赏的钗子、簪子、镯子,怎么就一盖没有了?你说你见了没有?我给杏桃的,你却从她屋子里出来说没有?手不干净的小贱蹄子,连你杏桃姐姐的东西都敢拿,看老娘怎么收拾你!”

她说着,撸起袖子就要再打她。这姑娘站在原地,手捧着那些东西不敢动,脸上当即便落了个红指印,也不敢躲,只耸着肩膀哆哆嗦嗦地哭着说:“妈妈,真没有,说不定是杏桃姐姐自己拿走了,我没见过那些东西……”

“你没见过?你没见过!这话骗小姑娘还成,可你看老娘是好骗的?”老板娘偷眼瞧了瞧祝鸣妤,见她目光正盯着这边不动,心里一半慌张一半恼怒,更来了勇气,“敢拿你姐妹的东西,老娘看你是活够了!没见着你姐都没了么?这个时候还装腔作势,真该死!”

那姑娘被她拽住头发,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老板娘便更来了火气:“还敢叫?还敢叫!打不死你!”巴掌正欲往脸上掴去,身旁不远却突然传来一声轻柔从容却怪腔怪调的声音:

“妈妈又何必打她呢?杏桃妹妹什么人,妈妈为了给她留面子不多说,可咱们姐妹们都知道。要是真她拿了,嫁祸给别人,妈妈可就上了她的当了。”

老板娘当即回身,祝鸣妤也随之将目光移过去,便瞧见一个穿金戴银的姑娘,站在人群中用扇子遮着脸,见了面只微微笑。这姑娘长得仙姿玉貌,举手投足间均带着一股特殊的气质,一瞧见祝鸣妤将目光投到她脸上,便将扇子放了下来,冲她微微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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