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这儿大概从来不缺衣服11(2 / 2)

柳轻绮的眉毛微微掀起,目光掠过唐云意,又定格在方濯脸上。方濯从他的眼中看到了一弯倒映的月光,那白皙的面庞被月色衬得更加惨白。他说:“想不到吧,兔崽子们,为师带了。”

“你怎么带了?”

柳轻绮一抬手,在空中握了一下,装模作样地说:“以风为刃,月光做剑,老子就是这么厉害。”

“……”

最后还是柳轻绮打了头阵,带着他们往里走——到底是师尊,就算他嘴巴里再没两句真话,该干的事还是得干。方濯跟在他身后,下意识抬起手臂虚虚挡了一下唐云意。他听到唐云意深深呼吸的声音,心里一时紧张,又觉得有点好笑。他转头冲他说:“你要是害怕,就在外面等着,别跟着进去了。”

唐云意说:“开玩笑呢?叫我一个人在那么诡异的地方呆着,你是怕吓不死我不成?”

“那又怎么诡异了?屋外不过就是屋外,前后两株枯木,左右三分月光。要真有人循着味儿来了,能不管屋子里的人、先把门外的料理了?你在外面呆着就是最安全的,要真出了事,大叫一声就是了。”

“我不去,我不去。”唐云意梗着脖子说,“论说瞎话,你是继承了师尊衣钵的,别的什么不会,放屁最在行。我看你刚才就是在坑人。”

方濯嗤笑一声,抬手作势要拍他的头,被唐云意一缩脖子躲了过去。柳轻绮在前面懒洋洋地说:“你大师兄说的是对的,你待在外面,随便找个地方坐着都没人理你。你看这光正好映在花神像前面,将我和你大师兄的身影都投在墙上了,有这么个大目标在,找你干什么?”

“那、那我也不去,”唐云意说,“我和你俩待在一块儿。”

方濯一眼就看出来他腿软嘴硬,也跟他开够了玩笑,正打算正经劝劝他让他留在外面的时候,花神庙的大门却突然被打开了。

柳轻绮反应很快,几乎是瞬间,方濯便觉得手腕一痛,紧接着便被柳轻绮一把扯到了身后。他吓了一跳,只那一恍惚,面前便被柳轻绮遮了一半,什么也看不见。他正打算抽剑出来,却被那只手按住了手背,顺着手腕爬过去,抓住他的剑柄,猛地便拔了出来。

“……”

方濯低声道:“原来你说的剑是我的!”

“师徒一场,谁的刀谁的剑用得着分这么分明?”柳轻绮不敢回头,却依旧有功夫跟他扯皮,“你这剑真轻啊,上次不是让你到万剑峰去找一把吗,怎么,没去?”

“太远了,我懒,”方濯骂他,“这时候你还能跟我扯瞎话呢?”

“那你也不看看一起扯瞎话的是谁,”柳轻绮深吸一口气,小声说,“一会儿剑在谁手里谁断后,没剑的先跑。”

“……我没剑。”方濯一听就知道柳轻绮在折腾他,偏头躲过他身后,往前面看了看,确实一片空空如也。花神庙中没有一个人走出来,也没有一个人出现在他们面前,而正于中央巍然耸立的花神像已然不似白日里那般雍容华贵——一具光秃秃的神像的躯体坐于神台之上,手里的琵琶被砸了一半,身上满是裂痕与被雷劈得焦透的痕迹。桌上的贡品已是空空如也,放置于神像前的蒲团上一团灰尘,简单看来似乎已是堆了一指之厚,若非有人在屋顶重新翻修花神庙,不然只一日之际,完全不可能积攒这么多灰尘。

至于头在哪儿,方濯没有看到。他所能看到的只有柳轻绮的头,这人今夜倒是将头发束得一丝不苟。白天里像鼓个牛角包,看起来不太正式,但他又是什么正式的人,随便梳梳就完事儿了——说来也怪,明明有着极大可能的隐藏着的危机正在前方,方濯的目光却落在柳轻绮的后脑,并且神游天外了一瞬。那破碎的花神像让他想到柳轻绮耳侧又细又碎的头发,这种联想使他感觉到有些羞愧。但这是突如其来的、顺其自然的,理所应当并且永远也不至于感到无地自容的,而只是有点羞愧罢了。他来不是为了看柳轻绮的头发的,他应该将目光移到花神庙前:但事实上他并没有做到。方濯站在柳轻绮身后,想往前走一步,却举步维艰。他意识到自己总想盯着柳轻绮的后颈看一会儿,找找那些细碎的头发——这到底是为什么?

唐云意在他身后发出一声夏夜凉风似的喟叹。这声喟叹几乎是瞬间将他拉扯回原地,目光立即转移到了花神庙身后的低矮山脉之上的无穷无尽的天空。那儿一片深紫,像是天幕被海水浸透了半边,此时正展现出某种独属于极深之夜的紫罗兰一样的颜色。天空像是被捅了一个大洞,那大抵是来自于天外的昏昏沉沉的提醒。空气寂静而潮湿,好像陷入了一张浸了水的宣纸,而又似是有两分憋闷,天边闪过两分明亮而深沉的颜色。恐雷暴之夜即将到来。

在这一瞬间便变幻了无穷之颜色的夜幕之下,柳轻绮突然说:“很早之前我师尊、就是你们师祖,曾经告诉我一个道理。勇气永远不会是一个人所应当拥有的唯一的美德,在此基础上,还需要加上智慧。”

方濯说:“你就说你要怎么样吧。”

柳轻绮笑起来。

“回去吧,怎么样?”

方濯早猜到他要这么说。对于此人,其言语不算解之□□,但至少也能猜到三四。他瞧了瞧门户大开的花神庙,又看了看天边的颜色(那里现在已经重归一片漆黑,不过他也知道,就算是太深的夜也不至于这么黑),随后说:“如果你觉得合适,我们就回去。”

唐云意在身后小声说:“合适极了。”

柳轻绮说:“我会回去拿剑。”说话的时候他的眼睛盯在某个地方,像是在愣神。

方濯说:“你去哪拿?你压根就没带剑。”

“我回振鹭山。”

“得了吧,来回那么久,黄花菜都凉了。”

柳轻绮点了点头,笑了一笑:“你说得对,回一趟振鹭山……”

他的唇角往上勾着,声音也像是在笑,眼睛却一直盯着某处。方濯察觉不对,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却发现那里一片空空,除了无边无际的夜色和身后隐藏在云层之中的山脊,什么都没有。

几乎是瞬间,他的心就提了起来。这些安静的和平使他很容易感觉到即将到来的阵痛。柳轻绮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在他的笑容收敛的最后时刻,方濯看到他这便宜师尊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自己从未见到过的神情。而他所凝视着的也只是一片寂寥的无人的虚空。

方濯拉住他的手腕:“师尊,怎么了?”

柳轻绮微微皱起了眉:“我觉得那儿站着人。”

方濯头发都要竖起来了:“怎么会有人?”

他将目光投向那处,却依旧是一片空空如也。柳轻绮眯着眼,目光停留在那里不住地打探。他喃喃地说:“我也不知道,可我就觉得那儿有人,他一直在看着我……可是我看不见。阿濯,你是不是也看不见?可是那里——”

方濯出了一身冷汗,下意识转头道:“云意,你过来看看,师尊说那儿有人,可是我们谁也看不见,你……”

他一转头,便登时感觉到自己的眼眶像是要被扯裂了一半,头脑也如灵台顿悟一半清明一瞬,又即刻间陷入了一片恐惧的混沌。唐云意已经不在他的身后,他消失无踪,现在紧贴着他的影子站立在身后的,便是那株原本枯萎的、虬根百曲的老桃树,却于这个夜晚绽放千顷桃花,如月似日、灼灼其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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