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08 二十四桥9（1 / 2）

扬州。

茶楼清早才开，就见一群人涌进去，吵吵嚷嚷地叫座听戏，伴随着台上咿咿呀呀的唱曲儿声，几个穿着长衫的年轻学生便开始凑在一处小声谈论起世道家国来。

街上车水马龙，贩夫走卒、报童花女沿街叫卖，一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在茶楼门口停了半晌，随后低头理了理身上的中山服，跨步进去，在茶楼转了一圈后，路过那几个学生时彷佛来了兴趣，于是驻足旁听。

“哎，听说了吗？前段时间那汪贼叛国投敌，举国上下皆以他为耻，恨不能杀之后快啊！”

“早听闻了，还提什么狗屁谈和，战区的百姓流离失所、骨肉分离，那么多同胞为国战死，到头来却护出个卖国贼！”

“现今许多学校都往西南边去了，你们呢，走吗？”

“我不走！这年头，提得起笔杆子的照样能提枪杆，我预备下半年后便去从军，即便是做个后援，也要为国出一份力！”

“说得好！哎，乔靖你呢？”

“啊，我？”那个叫乔靖的学生一开始便在一旁没有说话，这时被同伴问起，只得低声说：“我举家西迁，家里就我一个长子，父母年迈，妹妹尚且年幼——”

“就知道你要逃，平日里说着恨鬼子，这会儿子临阵退缩。”

“就是就是，我看你豪言壮语也只会挂嘴——”

“诸位，可否听我说上两句？”

几个学生回头，见一穿中山服的男子站在他们身后，年岁与其差不多，声音温和如珠玉般圆润。身量高挑，脸型瘦长，五官虽立体但眉眼间有着菩萨的慈悲相，鼻若悬胆，唇线柔和。气度不凡，俨然一位剑兰君子做派。

几人以为他也是哪个学校的学生，于是让出个位置来等他发言。

“今国家危难，民不聊生，出则寇敌难御，入则奸贼难防。诸位皆是一夫当关之士，欲投笔从戎令在下敬佩不已，但适才听那位乔兄所言，也不能就说其是贪生怕死之徒。这位乔兄说自己是家中独子，又肩负照顾全家之责。放弃心中杀敌壮志，为护家人举家西迁，这又何尝不是一种英勇行径？倘若只有让他上了战场才算得上好汉，那不就成了弃亲人于乱世而不顾？诸位也不必以此来论英雄，自古忠孝并非不能两全，只要心中有国，到哪不能爱国报国？”

“嘿，说得好！自古忠孝并非不能两全，何处不可报国！”

“这位同学是哪所学校的？姓甚名谁？”

“若日后有机会，我等可以相约一道尽自己所能去保家卫国啊。”

中山服男子见众学生不再攻诘那个叫乔靖的学生，于是对着众人和煦一笑：“相逢何必相识，鄙姓杜，才疏学浅，不敢与诸位国之栋梁并论，这厢便告辞了。”说完向他们点头辞别，转身洒脱离去。

学生们见此情景也不多做纠结，纷纷道别后，又继续围坐在一起畅抒胸意了。

从茶楼出来后，杜明月沿街漫步至五亭桥附近。此桥北接莲花埂，南近莲性寺，其桥形态别致，状如莲花，故又称作莲花桥，是他到扬州后最爱去的地方。

从家中出来已两月有余，此番游历结束后，叔父也该来信或派人传话让他做事了。杜家早三四十年前也曾高步云衢、如月之恒，到如今人丁稀薄，全靠叔父杜若生经营几处码头，包揽出口航运才得以维系。虽说暗地里杜家仍会接些用得着异术的活，比如给哪个富商或政客当段时间护卫之类的，但也是少有，每每是当正经生意急需资金周转，杜若生才会派族里人去干这个。

近些年来京兆八家早有协定，不得再将异术之能摆到明面上来，更不能对外传扬或是用异术戕害八家之人。

规矩是立在那了，但又有几家老老实实地遵守过呢，为了生意上的利益明争暗斗都是家常便饭，更有甚者专以豢养异术能人为业，收钱替雇主杀人越货的也大有人在。这样比起来，杜家的地下生意真可谓是小巫见大巫了。

杜明月自小就看遍了八家刀光血影的场面，于是在二十出头的年纪，竟已有了“田园将芜胡不归？”的想法。刚才杜明月为那个叫乔靖的学生解围，实则也是想解自己心中的围。或许乔靖真的能够忠孝两全，但他可以吗？

八家在杜明月看来就是一池表面浮着一层浅水的泥潭，稍微搅和两下便浑浊不清。他不愿对这汪死水尽忠，心底里总想要忠于自己，避开争端，四处游历山水。但他又孝于叔父，叔父将他养到这么大还尚且不敢提及退隐，他杜明月又有何资格说什么胡不归呢？

既自以心为形役，奚惆怅而独悲？

杜明月心中又默念了遍座右铭，目眺远方失神地笑了笑，站在五亭桥台阶上正欲再走，转头就迎面撞在一人身上。说撞其实并不准确，他的鼻尖刚磕碰到站在上一级台阶的人的右肩，上半身便下意识地想要仰倒后退，可双腿还来不及反应，眼看着就要向后栽去。

“哎，小心！”被杜明月误撞的人见他要摔，俯下身，眼疾手快地扶住了他的双臂，纤细的手腕劲道却不小。杜明月稳住身形一仰脸，是位少年。瘦高的身量配上精致的巴掌脸，显得他年纪很小，穿一米色长袖薄衣，外搭一件米白衬衫，灰黑长裤衬得腿脚修长。圆润朝气的眉眼向上轻挑，眼尾坠一颗泪痣，鼻头微翘，下面一张含笑唇正对他噙着笑意，一对儿可爱的虎牙若隐若现。

少年扶着他眯了眯眼，带起眼下两条卧蚕，低声喃喃了句：“月亮......”

杜明月盯着眼前的人发了会儿愣，一时没听清是少年刚刚说了什么。待他反应过来后便是一阵尴尬，忙抽身打破这种搀扶的状态，上到与少年同高度的台阶上道谢说：“这位小公子，真对不住，刚才看桥外风景入了迷，不想冲撞了你，我在此向你道歉。”

少年听后扑哧地笑了声：“杜兄哪里的话？此谓陌路重逢，何来冲撞一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