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十章11(2 / 2)

一声声的“师父”好像是笑话,带着十几年的恩情,带着贠朝的希望,在不见天日的大殿内,冲撞上漆黑的石壁,撞了个头破血流,消失不见。

大殿内无数道声响好似正在讨论他的下场,可贠朝都听不清了,他只觉着耳中聒噪,心却像是等到了最终的审判,无端地平静下来,脑子越发地清明。

“贠朝,你还争辩什么?”

贠朝替地上的人说道:他没有在争辩了,为何还要不依不饶。

他看着地上的人垂下手,如同一具尸体,瘫在一处不动,却知道他还活着,如蝼蚁一般卑微地活着。

只是这一切如果能就此结束,是不是就不用面对之后的痛苦。

他这般想着,便瞧见自己早已废了的右手,高高举起不知何时握在手中的剑,思索要如何了结地上人的性命。

从背上刺入心脏实在是太疼了,不如直接砍下脑袋来得利落痛快。

思及此处,贠朝迅速出手。

“不可能!小云他不是那样的人!”一道截然不同的声音突然响起,生生截停了贠朝的剑锋。

这声音年轻有力且坚定无比:“即便真的是他做的,也定是对方有错在先!”

贠朝不可置信,犹豫着回头,手再也握不住利剑,任其跌落在地。

一人正立在他的身前,大张着双臂,妄图拦住众人的去路。

他面前景象再也不是黑黢黢压抑的大殿,也不是阴冷潮湿的牢房,反而是在一颗茂密的大树下,巴掌大的绿叶层层叠叠,却依旧漏出细碎的阳光,打在眼睛上令人晕眩。

“让开,念你是小孩我们不和你一般见识,再不走连你一起打!”

“不让!”

地上再没有冷冰冰的石板和粘腻的血迹,只剩干燥且细密的沙土,随着风冲进鼻腔里。

而站在他身前的这道身影,明明还未完全长成,却如一柄未开刃的长剑,带着隐隐的锋芒稳稳插入地面,好似谁都不能将其撼动。

“穆如清?”

“你有没有受伤?”

贠朝颤巍巍地一声呼喊,立即换来对方的侧首回应。开开合合的嘴唇问着他的情况,最是多情的桃花眼将担忧与关心明明白白写上,不带一丝作假,这人正是穆如清。

再仔细看去,周围的人也不再是带着兵器的江湖人,反而是他所熟悉的,后杨村里的村民们,正由杨老二为首,将两人团团围住。

这场景好生熟悉,是去年大旱的最后时刻,杨老六偷偷进山拔了他的草药。

他怎么又到了这里?

额头上传来痒意,贠朝不顾手上还沾着泥土挠了一下,指间便沾上的血迹,随即一道热流顺着鬓角而下,等流到颧骨处时,那液体已凉了。

“小云,你怎么样?”穆如清不听他答话,又出声问着,可他人还是站着,仍旧将贠朝挡在身后。

“哼,不过流了一点血而已,你们习武的人这点小伤算什么,你看看老六现在都站起不来了,他贠朝还有什么可说的!”

“枉他还是个大夫,一点仁慈之心都没有!”

“今年收成这般不好,可贠大夫一个子都不给让让,这让咱们怎么活啊!”

“就算老六不还钱,他身为大夫也不该打人啊,这和强盗有什么区别?”

“何况他还没把杨老六的腰疼治好,医术也是马马虎虎啊。”

又是这般轻易定罪,似乎他贠朝便是天生的混蛋,杀人放火理所应当。

贠朝看六嫂怀抱瘫在地上的杨老六哭得光打雷不下雨,周遭数落声此起彼伏,却觉着内心十分平静,好像众人说道的是别人的事一般,掀不起他心中的一点波澜。

明明他当初气愤至极,深觉自己好不容易又活过来像个人一样,付出的一点好意被人丢在地上捻作尘土,更是出手将杨二一拳打倒在地令其爬不起来,怎么当初的愤恨与悲伤都一并不见了?

“你们为什么要这样说,我师父对你们还不够好吗?”穆如清的语气像被逼入绝境的小兽,露出明晃晃的还没见过血的獠牙,凶狠却差些残忍。

“好什么好,他动手打人就是事实!”

“我说过,他若是动手,必定是对方有错!”

“那我也说了,你不让开,便连你一起打!”

贠朝瞧着众人举起手中的石头,作势要向他这处砸来,又看见穆如清终于移动了步子,紧皱的眉终是宽松些许,放下心来——这孩子至少是知道要躲躲的。

可预想之中的疼痛并未到来,穆如清刹那闪身在他身前,将他护在怀中,任凭乱石砸在背上,发出的闷响清晰地传到贠朝耳中。

“咚……咚……”

一声接着一声,富有规律的,与他的心跳连在一起,让他原本已归于死寂的心脏又猛烈地跳动起来。

那声音越来越快,连带着他抓住穆如清衣衫的手也逐渐收紧了。

他怎么能躲在一个孩子的身后?

贠朝醒悟过来,想要起身将穆如清挡住,却发觉自己怎么也动弹不得,眼前也被黑暗围绕。

可他的手心里还藏着温热。

“你要活着啊……”曾无比熟悉的清朗的少年声音响起,比之穆如清如今的声线更显稚气,这道声音曾无数次在黑夜中被噩梦吓得嘶吼,却误打误撞阻止他每每近乎自残的举动,此刻正带着期盼近距离地凑近他耳边说道:“我好不容易说动父亲把你带回来,你可不能放弃啊。”

贠朝分不清这是真是假了,记忆里穆如清并不曾说过这样的话语,可又异常熟悉,似乎他真实地听到过。

想要睁开眼看看眼前人,还不等他眼皮挣动,眼前的景象已不受控制地变换了,赫然是红彤彤的火场。

卷起的火舌不断翻转,将目中的一切烧得扭曲,浓重的黑烟熏得人睁不开眼,贠朝却感受到一人牢牢握着他的手腕,走在他的前方,代替他迎接火焰的拥抱,要护着他一起冲出炎热。

合该穆如清走在他身后的,怎么反而在他身前?

贠朝想要阻止,口中哼出一个音节来,却发现自己正安稳躺在柔软的床铺上。

怪不得根本感受不到疼痛,原来是在做梦。

只是这梦太过真实,颈旁的脉搏有力地跳动着,似乎在提醒贠朝梦中所发生的事,脑海里满是挥之不去的场景,让人一觉醒来还是疲累。

天色阴沉,纸糊的窗户更是遮挡了仅剩不多的光线,贠朝计算不出时辰,也认不出到底是晨光熹微还是阴云日午。

他睡了有多久?

穆如清又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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