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暮色扰（一）1（1 / 2）

（时间坐标：南梁，公元528年二月；位置坐标：建康城）

迷蒙的夜色笼罩着各式建筑，飘散的灯火影影绰绰，扰着天上的孤月，车马来来往往搅着弥漫的香火气。

风尘仆仆的来客裹挟着凉薄的夜色，奔波来袭的骏马蚕吞着凄淡的夜露。

缛彩琉璃缀，木棂船鸟镂。

长干里最大的酒楼不日前刚换上几盏新灯笼，风中摇晃着成了橙色琥珀，融在匆忙的尘嚣中扰乱着夜色。

酒香散着，红锦坠着，偶有几束缠绕在屋檐上，下面雕镂精致的飘窗若隐若现浮动着，帘子被撩起又放下，抚来往风尘。

酡颜不敌酒香醉，也揽喧嚣闹门窗，酒来推盏问归客，欢情未揽送君薄。

枯井底，染污泥，弹指处，梦来痴，华发断，良缘消。

戏子楼台，吴侬暖语，热热闹闹的来寻个乐子，名满天下，曲动京城，侥幸再寻个风流士人，折子里又是一出好戏，轮换来轮换去，埋成了厚土上飘着的灰。

楼前灯市若昼，烟火气流窜在市井里，起伏于声声马蹄，妖艳在喧嚣夜色的浸染下。

来往穿梭的达官显贵们风流慷慨，豪掷千金的放肆，美人入怀的浪荡，填补着慌乱夜幕中的不安。

酒楼南侧有家老式客栈，静谧地注视着来往的喧闹，两盏灯笼微微浮动着，在墨色的背景下晕染着暖玉般的光辉。

二楼雅间的窗子旁抻着张樟木做成的桌子，端坐着位女子。

她手中端着盏淡青色茶杯，侧头望向湘诗轩明亮的光晕，俯瞰着转瞬的车马。

女子一袭绛紫袍子，玄青内搭抻在里侧，腰间缀着苍山戴月的银饰，一侧发丝简单地垂着，剩下的就随意拿簪子拢了一下，扎在脑后。

“姐姐，兰儿去白公那寻了好酒。”闯进门的人声音干净温和，满溢着欢喜，从脑后溜出来的两缕发丝在脸侧俏皮的飞舞。

细眉裹着缕干净澄澈，窄形双眼皮躺在细细卧蚕上，狭长眼缝酝酿出淡淡风情，水滴状的鼻翼小而精致，就像一笔勾勒出的巍巍青山，桃心唇上娇粉的唇珠随着满眼笑意染上情愫，俏皮可爱。

女子身着莹白色的袍子，外侧绣着只金丝朱雀，湖蓝色的内搭抻在里面，脚踩着双蓝色云履。

明亮的嗓音杂着几许微风飘到窗边，浮在扶洛耳畔，她回眸撞见满脸笑意，一抔愁绪被几缕暖意拂过，晕散在晚风星辰里。

“可是许久未见白姐姐放穆姐姐出来了，”筱兰晃晃手中酒壶，继续道：“姐姐，我们啊，可得去寻个好地方。”

“兰儿，这次怕是不可，”扶洛有些不忍扫了她雅致，只好尽量让自己语气柔和起来，“一刻钟后我们要去趟瓦官寺。”

“好吧。”筱兰点点头，失落敛在珀色的眸子里，嵌在唇侧沟尾部的一点浅浅的灰粽痣微微浮动，再抬眸眉眼间翼然是执着和坚毅。

朱红绸缎凌空飞舞，缠绕在雕梁画栋上。

金碧辉煌中一位着朱绯衣裙拢海棠红轻纱的女子从二楼檀色栏杆上一跃而下，攀上浮翠流丹的绸缎，刹那间似云霞翻转。

云袖随意一挥，脚尖轻点，足铃轻飏，装潢华贵的明台上跌下朵盛开的红莲。

平地惊起锣鼓声，明台上蓦地浮起云烟，琵琶声起，古筝弦落，风萧萧天欲雨，云漠漠空欲翻。

待云烟散尽，明台下现了两位素雅的半遮面女子，茉莉花别在簪髻上，翡翠石垂在螓首，一人琵琶卧身，细捻轻拢，一人抚筝凝思，百转千肠。

明台上，先前着朱绯衣裙的女子款款而立，弯月眉梢挑风情，柳叶眼中蕴碧涛，悬胆鼻上埋青峰，覆舟唇角染朱砂。

女子左脚轻迈，右手挥动云袖，袅娜腰身软在满屋金碧里，似一片飘坠的红纱。

她随即以右足为轴，扯过垂落的绸缎，荡在半空，借势缠绕在明台旁的柱子上，右腿卸力让自己靠在柱子旁，倏地左脚发力蹬在柱子上，整个身体悬空就像飘荡的彤云。

接着右腿顺势勾住屋梁上缠绕的绸缎，以身体为轴旋转一圈，堪堪倒挂在绸缎上，左腿撩过缠在右腿上的绸缎，逐渐贴着右腿下滑，足尖掠过膝盖缓缓向外舒展，左腿跟渐渐贴合侧腰，膝盖顶住下颌。

旋即女子右腿发力缠绕绸缎，整个身子在半空金碧中旋转，同时左腿渐渐收回直至再次勾上绸缎，女子腰腹发力，整个身子似摇晃的秋千，猛地攀上了绸缎，漫天飞虹不堪似的剧烈摇摆。

借着攀爬之机，女子转动右脚从簇红的绸缎中挣脱出来，同时左手抓过屋梁处的绸缎，借力一荡，蹬过二楼转角处的柱子，落在二楼的栏杆处，翻身进到了二楼走廊里。

霎时间，红绸堪堪坠落，似要倾盖而下。

女子缷去左手上缠绕着的绸缎，手腕摇摆将其绕在柱子上，红霞荡荡又归于静谧。

轻凌绮罗烟潺潺，曼舞飞鹤云奕奕。

众人一时呆在万千春波里，魂牵魄予。

一位着鱼肚白色衣裙、腰间攀着碧蓝腰饰的女子，衣袖蹁跹，莲步款款的行到明台中央。

她手中持着一把玉笛，通体泛着温润的白色，剔透无暇，乳黄水蓝铺染成的穗子浟湙在金碧辉映下。

自有明眼人识得这玉笛唤作琰潺，据说能镇魂修魄。

相传乃多年前一位深谙音法韵律的匠人用在岱屿山偶得的一块玉石精雕细琢得来的珍宝，几经辗转最后竟出现在这座酒楼里。

裸唇落落含羞，抚上清冷剔透的玉笛，潮湿的空气流动在白玉砌成的孔洞里，煜煜之声，脆翠思怜，泣诉莞尔，就像在烈酒中加了薄荷叶，挑拨起的幻梦又被蚀骨的冰凉浇灭。

众人好似一瞬间堕入梦幻空灵而又轻薄易碎的幻境，颤抖着怯懦着去触那镜中月，恍然中看幽静深蓝空里自己似那渺小无依的白鸟。

曲终人不散，夜静月始闹。

酒楼里不止有四溢的香、欢愉的梦，也自是仗着它的喧嚣，进行着江湖里的故事，慢慢留下条不成文的规矩——易我以珍宝，予子以故交。

久久求索而不得的人，醉心权谋不得解脱的人，贪财好名的人……

满足不了的欲求啊，从来不会停下它的叫嚣，而在这里只要肯拿出代价，就会给你回报。

金铃声纷纷扰扰，来客喧喧嚣嚣，呈上来的无非是些稀世可见的宝物。

声音层层荡荡，融化在凉寂的晚风里，飘到二楼上，拂动着藕荷色的屏风，沙沙地颤着。

石砌的莲花纹在明艳而又迷离的烛火中飞舞，着黛紫色衣袍的女子半栖身歇在软榻上，如墨的长发恍恍惚惚散落在身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