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森鸥外·上1(2 / 2)

此后,我再也没有去过宿舍。父亲有次来东先生家探望我,我把这件事和他说了,心想父亲肯定会吃惊,哪想到他却一点儿也不惊讶:“嗯,这种人是有的,今后可要多加小心。”

于是我明白了,这就是在世间生活所必要忍受和克服的困难之一。

【4】

十三岁那年的年初,我放弃了德语,转而去学习英语,这是由于文部省的学制调整。虽然那时感觉白学了许久德语,但之后还是派上了大用处。

转去的那所英语学校是全住宿制度,我不得不住进了宿舍,并且再次被视作目标。我每天都随身带着一把短刀,并且锻炼出了出色的反侦察能力。就这样,提心吊胆地度过了两年,还好幸存了下来。

这几年里也有看见过那个神秘的精怪,虽说不再是阿胜的模样,但我还是能辨别出它的身份。它有时会远远地朝我望上一眼,但只要我摸上怀里的短刀,它就会识相地离开。

【5】

从实际上相当于大学预科的英语学校毕业后,我进入了东京大学的医学部,没有遵循父亲的愿望,但使父亲更加高兴起来。东大的医学部那一年总计只招收了二十六人,我又是其中最年少的那个,于是在坊间就流传起“森家的天才”这种称呼,让父亲颇为受用。

医学部教授的是西方的自然科学,细细地剖析着人类的每个组成,就连向来被认为是纯洁无瑕的“爱情”也要和荷尔蒙什么的挂上钩。每当我背默着书上的知识,又或是解剖着器官时,那只胆小的精怪就悄悄趴在我的手边,想靠近、又颇受打击的模样。

除此之外,大学生活并没有什么可惊异的,四年的时光,很平淡地就过去了。

【6】

十九岁,我从医学部毕业,又一次因为年龄成了坊间传奇。对我来说,实属是某种耻辱般的存在。我的原意是想以首席的成绩毕业,然后取得文部省官费留学资格、归国后成为东大的教授,但由于考前生病,毕业成绩仅仅位列第八,理想的路径无缘实现,只好别谋他途,观望数月后,只能遵从双亲之意,出仕陆军省。

这期间值得一说的,就是毕业季的宴会了。当时,有个叫松源的饭店,生意很兴隆,我们几个毕业生一起攒了钱,在那里宴请老师。

那晚在松源举行的宴会,一直清晰地留在我的记忆中。当时从数寄屋町和同朋町来了很多艺妓、舞妓。这是我第一次在宴会上看到艺妓。教授们在佛龛前坐成一排,毕业生们轮流过去敬酒。教授当中,也有特意盘腿坐到学生面前,来和他们聊天的。座位已经完全打乱了。我正坐那儿发呆,突然有人从左边把酒杯送到了我面前。但那酒杯却不是朝我敬的,而是朝着某位教授罗纱和服外褂上的家徽。怎会忽略掉人、而向家徽敬酒呢?我感到自己这时突然醒了,就好像刚刚在波涛的漩涡中的人,现在爬到了岸上,眺望着波涛的涌动。会场上所有人的状态,都原原本本地映入了我的眼帘。平时严肃的,此时也笑容可掬;平时美丽的,此时更加热情洋溢。

我给恩师敬过酒后,就悄悄离开了聚会中央,转到角落里去,仔细观察着会场上的人。教授们也好,艺妓们也好,是完完全全没有意识到我的存在和离开的。顿悟之际,心情还是不免低落。此时,有一个相貌姣好的艺妓不知怎的来到了我的身边,不停地找我说话,我起初只是很懒洋洋地应答着。她问我,有没有什么想要的,我一本正经地说“金团好吃”,她居然果真端来一大碗金团,然后笑眯眯地看着我慢慢地吃。精怪搂着我的脖子,亲亲热热地要我向艺妓道谢。我直起身时,从艺妓瞪大的黑眼睛中,看见了自己这幅兴许可以说是天赋异禀的脸庞。后来,那位艺妓做了某政党的著名政治家的夫人,有时也会来横滨作客,仍旧是热情地来、热情地去,使我们之间始终保持着友谊,而且愈发坚定。

【7】

承蒙陆军省的长官倚重,我被派遣出洋留学,研习本部门的业务,弥补三年前的遗憾。我振奋精神,心想此次正是难得的良机,可以显身扬名、光耀门楣,虽说要拜别年过半百的亲长,也未觉得过分悲伤。就这样,我去国离乡,万里迢迢地来到了柏林这座大都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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