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16（2 / 2）

过早的成熟让他从小便有一种“危机感”，无人能比的聪慧让他有一种“优越感”，他傲慢而胆小，是个乖孩子，也是个好孩子。

他对这些莫名其妙的讨好、批评会感到厌恶，对于某些时刻老师流露出的同情会感到厌恶，他警惕着这个世界，然后保持着好孩子、乖孩子的样子。

所以他不能让父母担心，必须让老师们开心，让同学们放心。

他对哪里没有一丝好感，但是每每想起那个糟糕的地方，他都会想起一只小老鼠。

“老大，你也让我玩玩这个呗。”

一只瘦瘦小小、唯唯诺诺、不敢反抗他人的“小老鼠”总是像一只黏人的狗那样跟在他的身后，试图讨好他，试图从他的手里得到些什么。

只不过是和他一起玩了次游戏，就当自己是他的朋友了？哼哼，明明就是个穷人家的孩子。

小老鼠是个“穷二代”都能看不起的贫困户，是能免费到这里上学的“幸运儿”。与他这样即将步入“上流社会”的孩子之间隔着十万八千里，却试图靠着他拥有地位，拥有尊重，还试图从他手上拿着玩具。

像这样不自量力的存在，他当然是厌恶至极。

“凭什么让你玩啊，这可是我的！”

那时候的他已经开始有了占有欲，并且还没有萌生任何与他人分享的想法。哪怕拥有很多，也还是会为自己的东西将要从手里失去而惶惶不安。他拥有着“这东西是我的我爱怎么玩就怎么玩”的执拗念头、又不想放弃成为好孩子，于是只是恶狠狠地瞪了那小老鼠一眼，然后就哒哒哒跑开了。

“老大，你等等我，就让我玩一下嘛。”

“凭什么，你又没有玩具和我交换。”

“那，我把老师发的糖都给你好不好，让我也玩一玩嘛……”

“……等我玩够了再说。”

小老鼠又矮又穷，根本没有玩具一说，要不是五官端正，衣服也被洗得很干净，不然是绝对不会有机会进入这个幼儿园的。

他不讨厌小老鼠，因为小老鼠会给他献上糖果。但是他就算拿了糖果，也不想沾上小老鼠身上脏兮兮的灰，他不想因为这个“小老鼠”而失去地位，哪怕他很讨厌这样的地位。

帮助小老鼠的人会被看不起的，哪怕这里是幼儿园，大家都是纯洁的稚童。

纯洁得像张白纸的孩子也会拥有邪恶的思想，像是歧视、欺负、侮辱，先辈欺软怕硬的生存利器似乎刻在了人类的基因里。要不然怎么从他人身上获得荣誉感、幸福感，要不然上帝怎会告诉人类“痛苦建立在他人的幸福之上”。

但是人又是矛盾的。有的人会压制住这样疯狂的想法，攀上道德的高枝，让他理性，让他为人。顾晟便是这样一个人。

他似乎生来正直，又似乎是受到良好的家庭氛围的影响，总之他出淤泥而不染地站了出来，成为一面被擦得干干净净的镜子，横在了罗君昊的面前。

明明是后来的，却被每一个同学喜欢，没有人会说他不好。

明明也和他一样大，却像个小太阳一样，成为他人的光。

哪里本来没有人会管暗处孩童的口角。

孩童的口角有什么？他们还是孩子，迟早可以变成大人的。

幼崽们的撕咬算什么？他们迟早会成为人的。

在他还是个瞧不起野兽的野兽的时候，顾晟已经有了作为人的觉悟。

那时候顾晟好像比他就高了那么一点点，也就比他大了一点点，他们站在同一个台阶上。

聪明的野兽知道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欺负同类，所以那些熊孩子为了获得愉悦的情绪就将小老鼠堵在阴暗的角落里。

他就眼睁睁地看着小老鼠被一群人推着嚷着欢快地拖走。

小老鼠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似乎想向他求救。

他头一偏，便与那目光错开了。

他自己都瞧不起当时的自己。

嘴里还含着对方的糖，却不做点什么。哪怕不是友情，而是等加价换，他也该说点什么。

最让他讨厌自己的一点就是——明明是因为害怕而不上前，却疯狂地翻找着借口来安抚不安的心。

小老鼠最后一定是会哭的。

因为幼儿园里没有老鼠洞让他躲。

“你们做什么呀，他不想和你玩你们也不要强求啊，我可以和你们一起玩。”

“怎么，你们不欢迎我啊，我可是带了最新的玩具哦。”

顶着一张还带着婴儿肥的脸，帅气的“小王子”顾晟就突然跳到了那群野兽面前。黑黑亮亮的眼睛眨了眨，就轻轻松松将那小老鼠解救出来，还把野兽变成了人，最后和伙伴们一起快乐地玩耍了。

那两句话之后，同一个台阶上的顾晟突然就跳上了几个台阶。

这样简单的两句话他也会说，可是他没有想到，也没有说出来。

他就是觉得那人十分耀眼，与他相比，刚才保持沉默地自己才像是一只小老鼠。

曾经最喜欢的糖融烂在嘴里，甜蜜腐蚀着他的口腔和牙齿。